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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的喜慶在前十幾天就會有跡象,正是購年貨的時候,這番“紅色”在市場尤為活躍。不管是不是賣燈籠,每家鋪子上都掛著紅燈籠,“紅色大龍”蜿蜒擺尾,一望無邊。
買雜貨的老人別人都喊他阿叔,他有一張錐子臉,兩頰瘦小,顴骨高凸,眉眼狹小,留著一小撮鬍子。至於許荊為什麼記得這麼清楚,因為阿叔著著和時代格格不入的瓜皮帽、老式馬褂和布鞋。聽於執說,阿叔學生時期是研究晚清文化的,十六歲就破格被高等大學錄取,但是當時家裡認為搞學術沒前途以死相逼讓他輟了學,熱愛晚清文化研究的男兒於一夜瘋啦、魔啦!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套晚清服裝,滿口“曰”、“乃”、“唯”、“未”,見人也作揖禮。
有兩幅對聯豎在燈籠下,還擺了矩形福字、中國結和福魚掛件,總之每每逢節他都會穿著老式那套清裝擺些時興的物件,什麼熱門便賣什麼,阿叔卻不擅長說賣,你想跟他講價是萬萬不可能的,他說:“我只做文明的生意兒,不買則罷,不欲則剛,古雲‘勤於邦,儉於家,言忠信……’”,越扯越遠,不說話以模裝肆人,一張口就是“古人有雲”,久而久之,人們都不在他那兒光顧了,生意慘淡,人們更熱衷談論刻在他身上的陳事爛麻。
他們走到攤子前,於執喊“阿叔”喊得親熱,他喊誰都親熱,在公佈班級的告示牌下,他喊她,炙熱的語氣,說是前世三萬年他就認識了她也毫不誇張。
給了老人說話的空檔,便開始這雲那曰,許荊初來乍到,雖聽了他前頭的介紹,但於執有板有眼的應付模樣還是予了許荊餘震。
滯了會,許荊端詳一覽,挑了副對聯送給於執。
上聯:千裡鴻鵠伴君行
下聯:萬裡吉祿隨春到
橫批:美滿幸福
她認為此聯很適合他,至於為什麼要送,一方面原因——過年,總得送點什麼才說的過去。她餘光瞄到於執的目光在貨架上掃射,但手始終沒有伸出去,回什麼禮對他來說是個頭疼的問題,平常小物未免不顯心意,過於莊重又不適合這個年紀拿出手,目不暇接,思來想去,沒得回一個禮。於執笨笨的,顧慮太多,許荊就不顧慮這些,想送便送,就算甭意義。但是沒關系啊,她喜歡他,就喜歡笨笨。
“我們拍張照片吧。”於執提議。
後面便是紅彤彤的長河和攢三聚五的人,橘黃色的夕陽低沉,晚霞長暈,正是拍照的絕佳風景。於執一隻手橫持手機舉過頭頂,而許荊默默比了個剪刀手,拍完第一張她思考著第二張擺什麼姿勢和表情的間隙,鏡頭裡闖入了兩個新鮮的人——女生穿著鮮紅色的蓬鬆衣裙,盤了辮式的發髻,施了粉黛,精巧得像偶像劇女主。許荊無論見多少次夏沅湘都會發出這樣的感嘆。
許荊和於執都發現了螢幕裡的新面孔,雙雙愣著,許荊扭過身子,夏沅湘和方峻好似發生了爭吵,女生睜著眼發怒,惹得路人紛紛回頭,爭吵些什麼這邊就完全聽不到了。
“我們去那邊拍照。”
他被許荊攆著往前面走,卻止不住地回頭,三個人他都認識,夏沅湘,許荊的好朋友;方峻,初中一起打過球,上次還對她無禮,可是這三個人相互之間有什麼聯系他實在想不到。
“你在看什麼?”許荊太難拖動他了。
“看你板著臉。”於執一臉正經地描述所見。
“我的臉很臭嗎?”
他故作認真地用力點點頭。
許荊朝來路看去,確認看不到他們的蹤影,便停下來,“你認識他們嗎?”
“都認識。”於執站在那兒雙手插衣兜,手臂夾著她送的對聯。
許荊沒接話,靜待他還能說出什麼,果真等到了下文,“女生是你朋友,那男的是個傻.逼。”
“她不是我朋友,我們已經沒關繫了。”她不太想開啟這個話題,夏沅湘於她而言很特殊,夏沅湘和其它事情不同,總之不宜談起。於執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點,感到她不願面對的排斥。
她和他正交談,路燈長出滿意的血肉,“蹭”一下亮了,明亮中隱隱約約有人從那邊走來,身上散發著陌生的臭味,腳步聲很大,大到許荊根本沒法忽略他;那人像個因式方程的未知數“x”,有的題她可能費盡心思也永遠解不出來,他是x,未知數,隱含無限可能,有一萬種試一試的理由。除非不要那五分。
那人與她擦身而過,許荊也本想當做沒看見,身後卻突兀起了迷濛的聲音,那兩個字從他嘴裡爬出來,滿懷了新生的新奇,張目,望仰,怯生,四處碰壁。
他請求一起吃個飯,就在最近的幸福大飯店。許荊之前來過這個飯店,那是約莫五個月前,但許漢坐在另一端的時候她不想回憶這些。她很少能近距離地觀察他,印象裡他一直是一堵厚厚的煙牆,撞不進去,也撞不出頭破血流,都遺忘了他有人的特質,仔細看來,兩隻眼睛,一張嘴,黑頭發,和普通人沒有兩樣。
他點了一桌子大魚大肉,皮笑肉不笑地招呼許荊。
“你還沒吃飯吧?快嘗嘗這些菜合不合胃口。”
“你在那裡還住的習慣嗎?”
“最近學習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