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回憶

邵聞鐘每週去田靜的工作室做治療，祝佳期不加班就送邵聞鐘去，就算加班也會趕著去接邵聞鐘。

邵聞鐘治療後比平時更加沉默寡言，身上籠罩著一股令人生寒的孤獨，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祝佳期今天路上堵了一會兒，邵聞鐘沒辦法開車，坐在門口的椅子上等著祝佳期。他坐在那裡，脊背微微佝僂，雙手無力地垂在膝蓋上。

這是對倖存者的懲罰。英雄的名字刻在墓碑上，也烙印在邵聞鐘的靈魂中，這些記憶壓得邵聞鐘喘不上氣。

祝佳期跑進工作室，田靜雖然是個冷靜睿智的人，但工作室卻佈置得很溫馨。邵聞鐘坐在那裡和後面的暖色調形成鮮明的反差。

祝佳期跑過去抱著邵聞鐘，摸了摸邵聞鐘的頭，邵聞鐘的肌肉率始終很高，也非常有力氣，此時卻卸了力氣一般抱著祝佳期。

邵聞鐘抬起頭，目光有些空洞，眼神裡沒有焦點，比平時的目光多了幾分灰暗。祝佳期什麼都沒問，只是輕聲道“我在”“聞鐘，我在”，邵聞鐘喉結微微滾動，拍了拍祝佳期：“佳佳，回家吧。”

是佳佳，不是佳兒。

祝佳期最近車上的音樂都挺奇怪，蒐集了一堆動畫片的背景音樂。邵聞鐘靠在副駕，臉上沒什麼表情，所有的情緒都被蓋在那層麻木之下了。

祝佳期大多數是不敢對上邵聞鐘的眼神的，曾經的邵聞鐘也受過傷，但那雙眼神從來只會有堅定，但每週這個時刻，邵聞鐘眼神卻像是被什麼擊碎了。

被曾經的他自己，那個堅定的他自己擊碎了。困住他的始終是他自己，盡管不是邵聞鐘的錯，但邵聞鐘放不過他自己。

邵聞鐘的手攥在一起，無意識地摩挲著指節，動作機械而僵硬，彷彿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東西。實際上他的大腦像是被一層厚厚的霧氣籠罩著，讓他呼吸不得。他像是掉在汪洋中漂浮的枯木，海是那樣冷、那樣令人不適，他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祝佳期伸手搭著邵聞鐘的脈搏，總怕他不舒服。邵聞鐘牽著祝佳期的手，似乎是有人在茫茫大海把漂泊的他拽上了救生船，祝佳期本想提醒安全駕駛，可到底沒有說出口，邵聞鐘自從那次失控之後，再也沒有傷害過祝佳期，可這和祝佳期所瞭解真實的情況不同。

他看了很多書，也諮詢了田靜，邵聞鐘應該有一個情感的出口，隨著記憶的松動，這個情感的出口應該宣洩更多的情緒，可邵聞鐘始終沒有。

因為邵聞鐘選擇一個人痛苦地沉淪。

有的人情感的出口是暴力，有的人情感的出口是□□，邵聞鐘現在既不去訓練，也因為身體很少去負重鍛煉，最近幾天邵聞鐘基本不碰祝佳期，哪怕真做了什麼，如果祝佳期不要求，基本都是點到即止。

正常得嚇人。

祝佳期提交了調轉部門申請，放棄了他唾手可得的大好前程，因為他不想離開昌立，不想離開邵聞鐘，他最近推不掉的應酬才去，替領導喝幾杯酒就回家，必須要加的班才加，可以在家寫材料就絕對不會去單位。

邵聞鐘的情況糟糕到祝佳期心裡沒底，像正常人上班、開會、寫報告，雖然答應了祝佳期如實相告，但邵聞鐘根本沒有提過，問了就說沒什麼。

祝佳期逼著邵聞鐘換成了智慧手錶，只要一進軍區就得摘，根本不從得知邵聞鐘心跳和心率什麼樣。因為廚房刀具多，祝佳期扯詞帶邵聞鐘出去吃，或者下了班回來纏著邵聞鐘，到時候讓劉師傅打包過來。祝佳期自己試過做番茄炒蛋，實在是太難吃了，最後一口沒吃，全送給垃圾桶了。

到了家裡，邵聞鐘抱了祝佳期一會兒。祝佳期拍了拍邵聞鐘，最終還是說了一句：“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他想過讓邵聞鐘自己一個人安靜一會兒，但在車裡的氣氛讓他有點害怕，他不拽住邵聞鐘，總怕邵聞鐘出什麼事兒。

邵聞鐘抿了抿唇，他早就沒有淚水了，只是心裡難受，他自己也知道，是他自己放不過自己。爆炸後的嗡鳴聲，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硝煙味，塵土尚未散去，厚重的灰霧不僅籠罩著斷壁殘垣，還籠罩著他的心。那時，邵聞鐘憑著本能向後看，地面上散落金屬碎片和不知什麼東西的殘骸，剛剛還活生生的人已經無一站立，血腥的暗紅的血跡刺痛著邵聞鐘模糊的雙眼。

曾經邵聞鐘只在噩夢時會回想起來，現在邵聞鐘只要稍微放鬆，就能在眼前看到這些，像是一道道無形的枷鎖，無論睜眼還是閉眼都緊緊地束縛著他。

邵聞鐘最近很少吃肉，吃飯也吃得少，吃完飯陪祝佳期看手機，總走神。祝佳期一抬頭，邵聞鐘總是在看向地面，肯定在看什麼，但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祝佳期最近把田靜推薦的書都翻爛了，也偷偷賄賂歸期了，讓歸期多貼貼邵聞鐘，賄賂成功，但成效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