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人接話道:“這世道,總有人過的不如意,也許他有什麼難言之隱吧。”說罷,又小聲的提醒起同伴:“噓,咱哥倆兒還是小聲點兒吧,各人有各人的命。這麼冷的天兒,咱們還是趕緊找個地方喝酒暖暖身子去吧。”
迎著風走了好遠的老人沒有聽到兩人後面又說了些什麼,只是一門心思的朝著那個男人給他指的方向走著。他邊走邊想道:我到底是怎麼到了那個小巷子裡的?最重要的是,我現在到底是誰呢?
老人一邊走一邊想著這些問題,也不知道在夾著細雨的風裡走了多久,直到眼前的路被一條在夜色裡低吼的河面取代,他這才停下了腳步。
“這就是那兩個人說的河了吧?”老人身上那件快要溼透的薄衫,面對著洶湧的河水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這條河有多深。”
說著話,他又想起了那個男人說的話,不禁愁眉緊鎖:是啊,我要怎麼過河呢?
“是······李老哥嗎?”
正在這時,老人突然聽到身後有人說話,愣了一下,連忙轉過身去,只見身後站著一個手拿燈籠、戴著草帽、穿著蓑衣的中年男人。此時,男人正目不轉睛的盯著老人。
老人心裡有些慌張,他轉過頭去四處看了看,發現這目光所及的地方只有他和眼前這個中年男人兩人,心裡明白剛才這人是在跟自己說話,但因為不認識此人,於是不得不開口詢問:“先生是在跟我說話嗎?”
聽到老人的問題,中年男人明顯的一愣,詫異的說道:“怎麼稱起‘先生’來了,老哥,您仔細看看,是我啊,住在您老左邊的田家老二,您不認識我了嗎?”說完,開始用一種非常怪異的眼光上下的打量起老人來。
老人皺著眉頭快速的想了一會兒,腦子裡完全沒有任何有關眼前中年男人的記憶,正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的時候,突然靈光一閃,笑嘻嘻的說道:“哦,原來是田老弟啊。”說罷,裝模作樣的輕嘆了一口氣,接著說道:“唉,這人的年紀大了,眼神就不太好了,這黑燈瞎火的,一時半會兒沒有認出你來。不知道田老弟大晚上來這兒有什麼事情嗎?”
“嗐,這事兒說來有個由頭。”田老二見老人問起,就解釋道:“您老也知道,咱們莊稼人是農忙的時候伺候莊稼,這農閒的時候就打點兒短工過活。今日臨近晌午的時候,有東家請我去家裡幫忙,誰知道等這活兒做完了,是天兒也黑了。看這天色不明的,本來東家說是讓我在他們家裡住上一晚,明天一早再回家來。可這一是不想麻煩東家,二是離家了半日,也著實是放心不下家裡,就把東家的好意推辭掉了,只開口向東家借了這一盞燈籠。東家人倒是挺爽快,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是在臨出門的時候,看看這天陰的厲害,怕路上下雨,又多借給了我這一幅遮雨的行頭。我這一路上也沒碰上什麼人,只是走到這救難河邊,遠遠的就看到河邊站了一個人,心想可能是誰一時遇到什麼難事想不開要投河,就趕緊走過來看看,只是沒想到會遇到老哥你啊。”
田老二一席話說的明白,老人輕輕點了點頭。
“哎,對了,老哥,天兒這麼晚了,又下著雨,您老為什麼還在外面遊蕩呢?”
老人回頭看了一眼暗潮洶湧的河面,心裡明白今晚想要過河是不太可能了,再加上又冷又餓。幸好是遇到了一個認識他的人,想來最起碼今天晚上有著落了,至於接下來的事情,現在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就對田老二扯了一個謊,說道:“我這本來也是準備要回家去的,只是走到一半突然犯起了迷糊,也不知怎麼的就走到這河邊來了。”
聽老人這麼一說,田老二非但沒有懷疑,反而哈哈大笑了起來:“老哥你這該不會又是喝多了酒,醉的連自己的家在哪裡也想不起來了吧?”
聽著田老二的調侃,老人嘿嘿一笑,也沒再接話。
“這下好了,虧得您是遇到了我,正好咱們兩個可以結伴而行。”
田老二的提議正好老人的心意,於是就跟著他兩人離開河邊,轉頭走上了大路。
兩人剛上路,田老二見老人一身衣服快要溼透了,幾次想要把身上的蓑衣、草帽脫下給老人,老人推辭了幾次,見這雨勢漸漸大了起來,他又實在是冷的難受,就受了田老二的草帽,蓑衣就還是田老二穿著。
一路上,老人假借醉酒頭腦發暈,向田老二打聽起渡河去無相城的方法來,沒想到田老二又說出一席話,正是這一席話,讓老人是愁上加愁。
原來,那條救難河倒是自來就有的,只是以前並沒有名字,而且那河面也不像現在這樣洶湧異常,裡面的水也是清澈的,裡面更是有許多魚、蝦、鱉、蟹之類的水貨,農忙時經常能看到那河的岸邊拴著幾艘漁船。大概在十年前,誰也說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天、哪個時辰,那平靜、寬闊的河面正中央突然出現了一座巍巍高城。當時有好多人站在河邊看熱鬧,這莊稼人沒有見識,只說是神仙下凡,那城就是神仙的洞府。人群裡倒是也有幾個讀書人,耐心的解釋說那只是什麼“海市蜃樓”。可是就在那讀書人向圍觀的人們解釋那“海市蜃樓”是如何形成之時,就見那高城的城門開了,接著就從那城門裡飄出了一個白衣翻飛的少年。圍觀的人們正在驚奇這虛幻的景象怎麼會如此真實之時,那少年竟然就在這眨眼的工夫飄到了眾人的面前,只對著人群說了一句“要成魔的可隨我來”,然後轉身又飄回了河中央的高城內,而那座高城也在白衣少年進城之後就倏忽不見了。當時在場的人們都被嚇壞了,不過,自那天以後,還真就有人陸續的失蹤又突然的出現,據說那些失蹤的人是跟隨那少年去了河中央出現的高城內。那些失蹤又回來的人除了告訴別人,那座高城叫無相城外,對於在無相城裡的其他事情一概閉口不提,並且據那些人的親朋好友說,那些人從無相城裡回來後整個人性情大變,以前老實懦弱的人變得強勢,而以前霸道,脾氣暴戾的人則變得隨和了不少。至於那些人是如何渡過河去的無相城,那些人不說,外人也不得而知。還有,那河的名字“救難”,也是那些失蹤又回來的人說起那條河時說起的。
“已經十幾年了,現在那救難河的岸邊別說是漁船了,就算是哪家淘氣的小娃兒折上一個紙船放進那河裡,都會立馬沉入水底。”田老二感嘆道:“唉,現在咱們喜樂鎮上的人要想吃上一口水鮮兒,那都得趕早去早市上買從臨鎮運來的魚、蝦。雖說這臨鎮到咱這喜樂鎮不是太遠,不過畢竟還是有些距離的,等那魚蝦運過來都已經不太新鮮了,而且價格奇高。”
聽了田老二的話,老人低下頭,嘀嘀咕咕說道:“崑崙之北有水,其力不能勝芥,故名弱水。鴻毛不浮,不可越也。”
“您老說什麼?”
“哦,沒什麼,我只是說那救難河不就是弱水河嗎?”
“說是,倒也不是。”田老二說道:“您老說的那弱水河我聽那說書的先生說過,說是在那水面上放上一根羽毛都會沉到水底的。但咱們這條救難河,雖說是水面上撐不起一個小小的紙船,但是怪就怪在,有的時候你丟進去一顆大石頭,倒是能看到那石頭在河面上打上幾個轉這才沉入水底的。要細說起來,光是這一點就和那吃人的弱水河不同了。”
老人聽的是頻頻點頭,心裡卻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
兩人說話間,已走到了家門前。田老二害怕老人醉酒沒醒,好心的將老人送到老人家院門外,又把手裡提的燈籠留給老人照明,這才一步三回頭的往自家門口走去。
耳聽著田老二拍打自家房門的聲音,老人這才提著燈籠,輕手輕腳的推開了用幾根半人高的朽木捆綁而成的院門,邁步朝著緊閉著的黑漆大門走去。
“哎喲,這什麼玩意啊?可摔死我了。”
哪知道老人才剛走了幾步,就被腳底下的一個物件絆倒在地,手裡的燈籠沒有拿穩,也一下子脫手甩到了一邊。老人顧不上去撿燈籠,正哼哼唧唧的用手揉著摔疼的膝蓋呢,就聽到一聲悶哼,像是一個人發生的聲響。
一想到自家院子裡可能躺著一個人,老人的心跳的快了不少,黑暗裡越看剛才那個絆倒他的物件倒越像是一個人。老人連忙爬起來把甩出去的燈籠撿起,提著燈籠回過身來仔仔細細的照著看地上的物件,等著看到一張纏滿亂髮的臉時,老人嚇的手裡的燈籠差點再一次的脫了手。
躺在地上的人也不知到底是死是活,老人正惴惴不安的想著要不要去砸田老二家的門時,突然眼前一道綠光一閃,老人“咦”了一聲,把那人翻了過來,燈籠丟到了一邊,雙手在那人的腰間摸索了一陣,輕聲說了一句:“找到了。”然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一屁股又坐回了地上,嘴裡喃喃的說道:“這下倒是省事了······”
在盯著地上躺著的那個人看了好一會兒後,老人這才起身,走到屋門前從身上摸出一把鑰匙開啟了門,轉身又把院裡那個眼看著只剩下一口氣的人拖回了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