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此時腦子裡一團亂。
西洲不像南風。南風是一個近乎重生的生命,能夠自然地把今生和前世割裂開,所以早已改了本性。西洲還完整地保留著前世的記憶,他和曾經的自己,是絕對不能割裂開的,所以曾經的自尊、固執的脾氣一點都沒有改變。
就像剛剛,他明明沒有力氣把自己裝進浴桶裡沐浴,偏還要給自己留點顏面,梗著脖子不願尋求南風的幫助。
正如前世,他身陷宋元傑的軍營,見到宋易安去救他,還要拖著殘破的身軀拼命地驅趕她離開。
他就是那麼傻,連讓她擔心一下走捨不得,偏還要為了她赴湯蹈火。
南風把雙臂插入他的腋下,用盡全力將他帶起來,把他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他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低著頭不願和她對視,只是有意無意地護著自己的胸膛。
南風精神恍惚,沒有馬上注意到那個細節,她低著頭,唯恐西洲看到她那雙紅紅的眼睛。
西洲勸了幾次,堅持把南風趕出來,好像南風在場,他就萬般不自在。
他明明就在她的眼前,她卻總覺得他很遙遠,朦朦朧朧的,讓人抓不住,得不到,也……賠不起。
等西洲終於洗漱完畢,南風又拉著他坐在梳妝檯前,耐心地給他整理頭髮。
在南風的印象裡,西洲的頭髮是柔軟烏黑的,是一條掛在名山上的瀑布,是一段被繡娘精心織造的錦緞,是一抹送走夕陽的絢爛晚霞。但她此時手上捧著的,只是一條被水浸泡了很久的纖繩,枯黃,破碎,凌亂。
像一個六七十歲的田野老漢的頭髮,每一根都記錄著滄桑。
她唯恐自己手太重,弄疼了他,只能小心地慢慢梳理他的頭髮。他束著發的時候還不覺得,如今披散下來,才知道它們的數量太少,已經到了“渾欲不勝簪”的地步了。
南風不敢多想,搜腸刮肚地尋找一個合適的話題緩和一下房間裡壓抑的氣氛。
可笨嘴拙舌的她,忽然想不起來他們之間,有什麼美妙的瞬間,在提起來的時候,不會讓話題往悲傷的地步發展。
她和他,似乎總是悲多於喜。
南風用自己笨的出奇的腦袋想了好久,終於還是放棄了,只是到底受不了這種安靜憋悶的氣氛,隨口問:“你還記得曾經給我梳過頭嗎?”
“你想起來了?”西洲忽然轉身看著她,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頭髮拽疼了都沒在意。
“嗯,都想起來了。”
西洲忽然丟掉了剛湧上來的興奮,臉色重新垮了下去:“你不該想起來的,又沒有什麼好事。”
“怎麼沒有好事?和你在一塊的每一天、每一個時辰、每一個瞬間,都是美好的。”一句肉麻的話脫口而出,南風卻不覺得丟臉。畢竟那是她見不到他的每一天都想跟他說的話,如今說出來了,心中的鬱結也衝破了。
“你真的……這麼想?”西洲抬著頭看著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