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許琅讀完秦奮臨死前留給自己的那封信之後,他站在窗邊,久久無言。
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下起了小雨,連續陰沉了好幾天的老天爺,終於還是憋不住,開始向大地潑灑雨水了,這是二零一七年入秋一來的第一場秋雨,雨不大,卻很密集,隨著雨點的垂落,還伴隨著秋風的肆虐。
原本拉開窗簾之後,變得明亮的臥室,此時,卻再次變得昏暗起來,雨點被秋風吹拂著,拍打在玻璃上,留下一片片水花,發出噼裡啪啦的脆響,秋風順著開啟的窗戶,進入了房間,吹起了深色的窗簾,吹淡了房間內的血腥味,也吹動了許琅手裡的那封不知道該說是信,還是說遺書的信紙,同時,也吹亂了許琅的思緒。
許琅沒想到,案件調查到最後,會是以這樣一種悲壯的方式結束。
秋天真的來了,隨著秋風孜孜不倦的吹拂,許琅感到有些寒冷,相對於身體的寒冷,許琅的內心更加的寒冷和冰涼。
許琅那頭雪白的長髮,在風中飄蕩,就像是厲鬼一般,張牙舞爪,給人一種詭異和恐怖的感覺,許琅伸出手,關上的窗戶,剛剛還肆虐的秋風,一瞬間就消失了,而那清晰無比的雨點聲,也隨著窗戶的關閉,變得模糊起來,臥室的房間愈發的昏暗起來。
許琅低頭看了看面前的桌子,然後,又轉過身,環顧一週,看著這間無比壓抑的房間,他抿了抿嘴唇,什麼都沒說,邁步腳步,徑直走出了臥室。
走出604室,許琅來到了走廊,他習慣性的掏出煙盒,抽出一根香菸點燃,希望尼古丁可以讓他平靜下來。
說實話,許琅很同情秦奮,也很同情秦亮。
秦亮,從一出生,就失去了父親,沒有了父愛,而僅存的母愛,也沒有得到太多,對於喬麗娜來說,秦亮的出生就是一個意外,一個錯誤,每當她看到秦亮的時候,就會想起已經死去的秦友亮,這讓她的內心備受煎熬,痛苦不堪,自然不可能像一般的母親那般,去疼愛秦亮,秦亮從小缺少父愛和母愛,所以,秦亮是孤獨的,也是悲哀的。
秦奮,他的出生,對於連僅存的母愛都死去的秦亮來說,他的心理和當年秦友奇的心理是一模一樣的,就像是歷史的倒車一般,當秦亮知道了當年的事情之後,他想到的是什麼?肯定是復仇,但是,這個念頭肯定不是一下子就產生的,肯定是在很多因素的影響下,一點一點累積而成的,秦奮的出生,可能就是壓倒秦亮心中所有光明的最後一根稻草。
儘管,許琅知道了秦亮的過去,知道了他的經歷,知道了他的故事,但是,許琅還是很難做到感同身受,也沒有人可以做到。
我們永遠不知道,當一個受害者蛻變成一個施暴者的時候,他們究竟經歷了什麼,或許,發生在他們身上的故事我們知道,可是,他們內心的變化,卻無人知曉,也沒有人會在意,每個人都很忙的,我們的事故,對於別人來說,只是一個故事而已,僅此而已。
相對於雙手已經沾上鮮血的秦奮而言,秦亮沒有殺害任何一個人,儘管秦友奇和喬麗娜是按照他的計劃,被秦奮殺死的,但是,秦亮到死都沒有指使秦奮這麼去做,他只是殺死了自己而已,讓自己成為秦奮心中正義和邪惡那桿秤上的一顆砝碼,是邪惡戰勝正義的砝碼,他用自己的生命去復仇,也是用自己的生命,去賭人性本惡。
如果說,秦亮一輩子都活在陰影當中,活在仇恨當中,那麼,秦奮就要幸運很多,當然,這種幸運是在秦亮死亡之前,他享受著父愛和母愛,儘管,這種父愛和母愛不一定是他想要的,或者是他真正願意接納的,但是,他還是享受著這種愛,而在秦奮十六歲之前的那十幾年裡,秦奮沒有采取任何的行動,他只是在一點點的影響著秦奮,一點點的蠶食著他的靈魂罷了,把秦奮推向罪惡的深淵。
秦奮是幸運的,同時,他也是不幸的,就像他自己在遺書當中寫到的一般,他從出生開始,就生活在一個虛假的世界裡,一個由真相和謊言編制而成的亦真亦假的世界當中,他就像是一個木偶,一個傀儡一般,看起來自由,實際上,在他的身上綁上了很多紅線,他想什麼,做什麼,說什麼,都會無形當中受到影響。
秦奮一家人當中,最可憐,最可悲的是秦奮。
三十三年前,秦友奇殺死秦友亮,完全是處於嫉妒心和慾望的驅使,這些年,不知道秦友奇是否做噩夢,是否每每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從噩夢當中驚醒,慾望是與生俱來的,每個人都有慾望,但是,大多數人都知道控制或者壓抑內心的慾望,一旦,讓慾望衝出牢籠,就會把人推向深不見底的罪惡的深淵,秦友奇就是如此。
喬麗娜,她也是可憐的,同時,也是可恨的,在她那個年代,她就像是汪洋大海上的一葉扁舟,激流當中的一株浮萍,秋風當中的落葉一般,隨風而逝,隨遇而安,隨波逐流,嫁給秦友亮是她的不幸,嫁給秦友奇是她的幸運,但是,這種不幸和幸運在短短的時間內發生了,她從未想過抗爭,就像現在的大多數一樣,除了自我安慰,自我麻痺之外,什麼都不去做,她是可悲的。
許琅一邊抽著煙,一邊想著這些事情。
案子雖然看起來複雜,而且還是一波三折,但是,最終還是結束了,可是,秦奮一家人的悲劇卻實實在在的發生了,這樣的悲劇,其實在每一個家庭當中都在上演,只是,大多數家庭都沒有秦奮家庭那般過激罷了,幸運,是少數的,而不幸才是常態。
一根香菸抽完了,許琅的心情也緩解不少,儘管,他很同情秦奮,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該調查的還需要去調查,該核實的事情,也要進一步的核實,既然,事情已經這樣了,想太多的事情已經無濟於事了,於是,許琅跟還在現場忙碌的樊陽說了一聲,就離開了綠水小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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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亮的案件,在十月初發生的,而這起案件,也隨著秦奮的死,在十月底結束了。
根據秦奮遺書當中的內容,警方去往了城西區的米華小區C棟三單元的505室。
米華小區的505室跟綠水小區的604室的格局是差不多的,不過,相對於604室的壓抑和髒亂,505室就顯得格外的陽光與溫馨,這裡的牆壁都是白色的,白的像白紙一樣,潔白無瑕,房間的格局和佈置,都給人一種很溫馨的感覺。
三室兩廳的格局,在其中一個房間裡,警方發現了很多照片,這些都是秦奮的照片,從他小時候到十六歲的照片都有,每一張照片上,秦奮都笑的格外的開心,這種笑是天真的,是童趣的,是發自內心的,如果只看這些照片,人們都只會以為,秦奮只是一個剛到青春期的少年罷了。
房間裡的照片很多,除了秦奮的單人照之外,還有很多秦奮和秦亮的合影,而兩個人每一張的合影上,秦奮都跟秦亮貼的很近,看的出來,他很在乎,也很依賴秦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