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嶺南注意到簡光伢卻是在一年多後。那天傍晚陳嶺南光顧著埋頭燒菜了,一行人打跟前經過的時候根本沒抬頭。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陳嶺南也沒有注意到簡光伢。坐落在水塘對面的油漆廠儘管近在咫尺,陳嶺南卻一次也沒有進去過,因為沒有業務往來。直至次年夏天的一個上午,一身臭烘烘油漆味的簡光伢來到陳嶺南臭烘烘的廢品站,問陳嶺南收不收原料桶。
陳嶺南當然收,不過還是感到詫異,因為油漆廠的原料桶一直以來都有原料廠家回收,怎麼這次會當廢品賣呢。
簡光伢說原料廠收走的是好桶,可以迴圈使用,而叫陳嶺南收的是廢桶,只能當廢品。
聽到這裡,陳嶺南心裡頓時涼了半截。報廢的化工原料桶在廢品當中也屬雞肋,先不說賣不起價錢,處理起來還有危險。化工殘餘在桶裡發生化學反應形成可燃氣體,處理不當會爆炸。同在伏龍塘鎮上的“水仙花”油漆廠去年就發生過一起原料桶爆炸事故,把廠裡的一個傻帽工人整條手臂切了下來,送醫路上陳嶺南親眼目睹,自然不敢大意。
陳嶺南原本不想接這單生意,因為確實賺不了兩個錢,沒必要冒風險。不過轉念一想,人家第一次上門,還是接了罷,或許以後還有生意,於是就跟簡光伢去了廠裡。但這次簡光伢依舊沒有給陳嶺南留下什麼印象。幾年下來,陳嶺南已是閱人無數的老江湖,一個工廠打工仔能給他留下什麼印象呢!
不過很快陳嶺南就發現自己小看了簡光伢。
那天簡光伢帶著陳嶺南進到油漆廠,讓陳嶺南看了一下碼在院子裡的報廢鐵皮桶,讓陳嶺南報了收購價格,卻沒有讓陳嶺南把鐵皮桶收走,而是找了個藉口把陳嶺南打發走了。生意沒談成,陳嶺南也不遺憾,甚至巴不得如此。因為確實是雞肋,幾十個二百升的鐵皮桶,倒騰一回賺不了幾個錢不說,還得專門租輛車搬運,基本上等於是搬運工。可過了三天,簡光伢又找上門來,叫陳嶺南去廠裡收桶。
陳嶺南說你找別人罷,我不收了。
簡光伢說為什麼。
陳嶺南說我沒車啊。
簡光伢說你租車啊。
陳嶺南說本來就沒錢賺,租個車還不虧死。
簡光伢說你放狗屁。
陳嶺南說不信你去問問其他收廢品的,看看他們願不願收。
簡光伢說那麼好桶你收不收。
陳嶺南說好桶我當然收。
簡光伢說好桶你收什麼價。
陳嶺南說十二塊錢一個。
簡光伢說你放狗屁,都是十四。
陳嶺南說十四就十四,你有多少。
簡光伢說有八個,不過你要連報廢的桶一起收走。
陳嶺南說這完全可以,我租個車就去廠里拉。
簡光伢說八個好桶一百一十二,三十一個報廢桶九十三,總共兩百零五——你先把錢給我。
陳嶺南說為什麼。
簡光伢說我把好桶跟廢桶混在一起,你去到廠裡什麼都不要說,全部搬上車就是。
陳嶺南也是老江湖,一聽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奧妙是,簡光伢把好桶當廢品賣,中間存在十一塊錢差價,八個桶的差價是八十八塊。如果老闆沒發現,這八十八就進了他簡光伢個人的腰包。
4
透過表姐夫鄭家駒的介紹進了廠,簡光伢首先遭遇的一個困境就是面板過敏。這是多數人第一次接觸油漆要經歷的一關,何必和何文也未能倖免,只是過敏程度比簡光伢輕一點而已。最開始是面板變得無比干燥,渾身奇癢難耐,越撓越癢,越癢越撓。撓出一身疹子,然後渾身腫得跟個剛出籠的饅頭一樣,灼熱、疼痛、無法睡覺、咽喉腫痛、食慾不振、睜不開眼睛。這樣的痛苦持續數天或者十數天甚至更長,直至腫脹漸漸消退,死皮脫落,最後成功脫敏,鳳凰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