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祁是先帝寵妃董貴妃之子,看起來隨和儒雅,人畜無害,實際上城府極深。
沈相一向深諳為官之道,做事小心謹慎,少有紕漏,他此生只栽過兩次跟頭,其中一次就來自白祁。
白祁是一個沒有實權的閒散王爺,但素來愛招賢納士,府上門客眾多,朝中交際甚廣,尚書令許庸,就和他私交密切。
也就是說,雖然白祁手上沒有權力,但他拉攏了大批文官武將,值得一提的是,柳堅就是其中一個。
白祁表現得玩世不恭,但他到底存了什麼心思,又有幾人能知呢。
是以,沈若皎看見他後,默不作聲地垂下頭,緊了緊面紗。
他們立場相對,她不能在這裡被揭穿身份。
儘管如此,白祁還是徑直走向她,在她面前站定,饒有興味道:“這岐京城內,能有如此膽識和見識的女郎,可是屈指可數啊。”
沈若皎垂首低眉,不動聲色,彷彿剛才當街訓斥的另有其人一般。
好在白祁並未過多糾纏,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後,便從沈若皎身旁擦過。
沈若皎長舒一口氣,默默從人群中往外退。
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靜默無聲的齊真也跟了出來,在她身後問:“你方才為何那麼氣憤?”
沈若皎腳步一頓,回頭反問:“我為何不能氣憤?”
齊真定定看著她:“這岐朝是清明還是晦暗,是姓白還是姓柳,與你又有什麼干係呢?”
這話大逆不道,從他嘴裡說出來,卻好像只是在談論天氣一般雲淡風輕。
沈若皎沉默了,未幾才道:“這天下姓什麼的確不重要,可一旦江山易主,岐朝必然會歷經晦暗。你知道先帝平復西北胡族之亂用了多長時間嗎?”
未等齊真答覆,她又飛快說道:“整整七年,七年間,整個北方亂成一鍋粥,大量流民南渡,拖垮了原本富庶的江南,無數將士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禮崩樂壞,暗無天日,析骨而炊,易子而食。皇權,對敬陽王他們而言,是遊戲,是籌碼,對百姓來說,是一道催命符。”
齊真怔了一下,意識到什麼,剛想開口,沈若皎便背過身去,低聲道:“是我失禮了,我和你說這些,你又怎麼會懂呢?”
言畢,沈若皎便疾步往街市走去,齊真看著那個瘦小的身影,眼底滿是心疼。
他怎麼會不懂呢,那段絕望的經歷,是他和她共同參與的啊,也是從那時候起,少年的心裡埋下了莫可名狀的種子,漸漸長成參天大樹後,他才察覺,這是迷戀。
他還以為沈若皎早就忘記了,一直為此介懷。
可看她還為那段夢魘而痛苦,他又希望她能忘記。
哪怕是連帶著他一起忘記也好,只要她不會為此受傷。
齊真嘆了口氣,快步追了上去。
“娘子,真的僕從就在街北等候。”他柔聲細語,生怕驚了佳人。
但沈若皎已經恢復了之前那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淡漠道:“不必了,你我不過是萍水相逢,我豈能收你的禮物呢。”
齊真不依不饒:“真可是娘子的救命恩人,娘子收下真的禮物,便當是對真的謝禮了,娘子覺得如何?”
沈若皎愕然,她從不曾聽聞如此演算法,以收禮做謝禮,可真是從古至今從未有過的先例。
偏偏他以恩人身份自居後,無論出於何種立場,她都不好再拒絕,否則便是忘恩負義了。
不過如此也好,就在今日將恩怨兩清,以免日後橫生枝節。
思及此,沈若皎便也同意了。
方才耽誤了一陣時間,已是人定時分,街市上已經少有人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