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十里,酒足飯飽的泰龍兄妹帶著阿漢辭別眾人,即將踏上歸程。
白宗元兄弟為首的部分白氏宗親,許笑傑和陳新豐等人為代表的東盟官員們,以及北國王官集團的代表共同列隊相送。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其他人都還好,唯有阿漢從小跟在張瀟身邊長大,此刻別離在即,一想到今後天各一方不知何年何月再見,哪裡還按捺得住離別之悲,跪在張瀟面前咧開大嘴哇哇大哭。全然不理泰坦王親外孫這個身份在東大陸有多貴不可言。
“起來!”張瀟拉了他一把沒拉動,嘆了口氣,攬過大腦袋在懷中,道:“雛鷹振翅鷹擊長空,這是自然規律,你早晚都要離開哥,男子漢長大了就該去尋找自己的天地,人這一生會結識很多人,走過很多地方,難免經歷很多離別,還記得我給你講過的飛鷹跳崖離巢的故事嗎?”
“記得,怎麼不記得,哥講的故事阿漢全都記得。”阿漢哽咽道:“雛鷹初長成時第一次離巢需要極大勇氣從高處跳下,只有經歷過摔打才能學會飛翔。”
“今天就是你離巢的日子了。”張瀟的話是對阿漢說的,也是在對自己說:“這人啊,不能總在自個兒喜歡的舒適圈裡活著,咱們積蓄力量學本事,到了一定階段就該去學以致用,廣闊天地,大有作為,要記住,你是天生的勇士,血管裡流淌著高貴的泰坦神族血脈,從今往後,你只能流血,不能再流淚!”
阿漢不哭了,但依然拉著張瀟的衣襟難捨難離,連虎姨都深受觸動,走過來將兄弟倆一起抱在懷中。
“每次痛苦離別都是為了下一次更快樂的歡聚做的註腳。”
張瀟擦去阿漢眼角的淚,忽然想起蘇東坡的那闕‘和子由繩池懷舊’脫口而出道:“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這是蘇東坡途徑繩池,憶及蘇轍曾有《懷澠池寄子瞻兄》一詩,從而和之寫下經典詩作。
一共八句,張瀟只誦出前四句,後面四句涉及典故且不應景便掠過沒說。
蘇東坡把人生看作漫長的征途,所到之處,諸如曾在澠池住宿、題壁之類,就像萬里飛鴻偶然在雪泥上留下爪痕,接著就又飛走了;鴻雁前程遠大,這裡並非終點。人生的遭遇既為偶然,則當以順適自然的態度去對待人生。果能如此,感別傷懷便可少些感傷,處世亦可少些煩惱。蘇軾的人生觀如此,其勸勉愛弟的深意亦如此。
張瀟將這首詩用在此情此境下,可謂是珠聯璧合,渾然天成。
一詩出口,陪伴送行的白二先生就按捺不住了,先三聲妙字脫口而出,而後從字面上理解這首詩:人生在世,到這裡、又到那裡,偶然留下一些痕跡,你覺得像是什麼?我看真像隨處亂飛的鴻鵠,偶然在某處的雪地上落一落腳一樣。偶爾在雪地上留下幾個爪印,但轉眼它又遠走高飛,哪還記得這痕跡留在何方!
有他這位廣德書院的當代學界權威人士解讀,現場諸人即便是不懂上古詩詞的也都一下子體會到了這闕經典的妙處。
白二叔說到妙處,浮想聯翩,猛地想起之前在百花巷聽到師小紅唱的那闕三千先生的送別詞,竟脫口唱了出來。一曲唱罷,心緒激昂神思飛揚,也不理別人如何驚歎感慨,轉而對身旁的大兄白宗元說道:“愚弟忽然心有所悟,決定今日起閉關,出關無期,兄長動身去長安時,請恕愚弟無暇相送了。”說罷,一步踏三丈,兩步登空,宛如謫仙飄然而去。
白宗元喟然長嘆,似乎了卻了什麼重要的心事,如釋重負一般。對白宗秋遠去的背影揮揮手。
又是一出兄弟道別的戲碼,後者比前者少了許多傷感,多了幾許灑脫和只有他們自己能體會到的壯烈情懷。
一闕詩詞兩別離,此去關山萬里,海闊天長。
人群中有人喟然慨嘆:“這闕鴻鵠別一出,算是將別緒離愁寫盡了。”
又有對當年黑龍城張氏內情略知一二者道:“張平潮雖死,身後二子卻佔盡了北境少年才俊文武風流,這下子,黑龍城那邊的人怕是要坐不住嘍。”
“坐不住又如何?”一個悶雷似的聲音在眾人耳邊炸響:“今日起,我巨人國泰坦王族認張瀟為族外血親,視同王子,凡天下人對其施加傷害者,等同向泰坦王族宣戰!”
在場諸公除了巨人族戰神泰龍,敢出此狂言者,捨我其誰?
許笑傑哈哈大笑:“有了這道護身符,看哪個王八蛋還敢打我兄弟的主意。”轉而又對白宗元說道:“白老大,你真好眼光啊,這個女婿打著燈籠也難找。”
“白某的眼光當然不差,倒是你這渾人能有這個運道,跟我女婿做了結拜兄弟,這兩年北國群雄的日子過得苦,卻成全了你的前程。”白宗元不動聲色說道。
這話說的,擺明了佔許大將軍的便宜。
許笑傑嘿嘿尬笑:“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大爺不跟你計較。”轉臉看向張瀟,道:“人生小登科,賢弟在這件事上倒走在了愚兄前面,今兒你洞房,有話咱們明天說。”
回城的路上。
“兄長何時動身去長安?”
“明早就走。”
張瀟知道許笑傑的心思,湊到耳邊悄聲說道:“長安居大不易,長安的官兒更難做,你那按察司大統領的位置還要難上加難,就像在三個雞蛋上跳舞。”
“不是還有你在身後指畫著嗎?”許笑傑笑的極其無恥,看一眼走在最前面心事重重的白宗元,道:“別怪哥哥沒提醒你,要說難,這世上大概沒幾個人比你這位岳父老泰山更難的,我走以後,白家怕是要容不下他這個家主了。”
“天要下雨孃要嫁人,老丈人家的心不是我該操的。”張瀟道:“但我相信,不管白家內部多複雜,他做出的任何決定都是他自己的選擇,我該做的就是守護好屬於我的那部分責任。”
許笑傑為老不尊的嘴臉:“嘿嘿,你的責任就是洞房啊,白宗元家的小丫頭,嘖嘖,娶了她就是把白菩薩娶進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