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廠在元朝曾是皇家的官窯,元世祖忽必烈從1267年4月開始興建元大都,當時設窯四座,琉璃廠窯便是其中之一。由於這一帶本來就有河道,加上燒窯取土形成了許多窯坑,如此一來,水泊、河流、高阜、下窪都有了,春夏秋三季,鮮花盛開、綠樹成蔭,可謂別有一番郊野的景緻。到了明代,一些官員在退任之後紛紛帶著圖書、文玩到此地來築屋定居,趕考的舉子們也常來聚會,形成了琉璃廠最初的文化氛圍。
清初順治年間頒佈了“漢官及商民人等盡徙南城”的諭令,當時的漢族官員多數都住在琉璃廠附近,後來全國各地的會館也相繼在此修建,一些書商便應時之需集中在這裡設攤、出售藏書。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開始編纂《四庫全書》,共歷時九年,琉璃廠更是聚集了全國各地的大批文人,前門、燈市口和西城的城隍廟書市也遷移過來,與文化相關,經營筆墨紙硯、古玩書畫的鋪子相繼開張營業,琉璃廠逐漸成為京城的文化中心。
不過,到了清末,琉璃廠還有了另外的一個功能,那就是洗錢。那時,各色人等要想結交、疏通朝廷裡某位有權有勢的達官貴人,直接送銀子是不行的,得拐個彎兒,先託人把話兒遞過去,達官貴人於是心領神會,從家裡挑件值錢的古董送到琉璃廠,換回銀子;要送禮的人再從琉璃廠把這件古董買回來,當作送給達官貴人的見面禮。這不是脫了褲子放屁嗎?可那時候就興這麼辦。坐落在琉璃廠東頭的寶韻閣,表面上是家古玩店,暗地裡專門替人洗錢,鋪子的掌櫃周明仁靠從中賺取差價過活,日子過得挺滋潤,朝廷裡上上下下也認識不少的人,在琉璃廠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周明仁五十來歲,他紅光滿面,兩眼炯炯有神,中等身材但已經開始微微發胖了。這天上午,周明仁正在獨自賞玩一件影青色的蓮花壺,莊虎臣肩上揹著個藍布包袱走進了寶韻閣。周明仁抬起頭見是莊虎臣,熱情地招招手:“虎臣啊,來來來,看看這件玩意兒。”
莊虎臣坐下,接過周明仁手裡的蓮花壺,反覆賞玩著:“喲,大哥,年代我有點兒把不準,是……元朝的?”莊虎臣疑惑地看著周明仁。周明仁和莊虎臣沾點兒親,算是莊虎臣的遠房表哥。
周明仁擺擺手:“不,宋代,越窯。”
“這可是件好東西,您發財了。”莊虎臣把蓮花壺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子上。
“發什麼財呀?這是醇王府裡的東西,玩兩天人家就拿走送回去啦。”周明仁給莊虎臣倒上茶,“哎,虎臣,這陣子你跟松竹齋的人搗鼓什麼呢?”
“大哥的訊息真靈通,這琉璃廠上的事兒,瞞得過誰也瞞不過您,大哥,我要幫朋友在琉璃廠新開一家鋪子,您覺著,請誰的字兒合適?”
“請人題匾?”周明仁琢磨了一下,“要說請字兒,還得說當年何紹基何先生,瞧聚文堂那匾題的,有顏字結體的寬博而無疏闊之氣,又摻入了北碑和歐陽詢、歐陽通的險峻,用意蒼莽,渾厚雄重,真乃神來之筆啊!”何紹基的書法當年被公推為“清代第一”,周明仁年輕的時候和他有過交往,對何先生的才情、人品佩服得五體投地,所以說到題匾,自然又想起了何紹基。
“可惜,何先生故去了,咱沒那福分。”
周明仁沉吟片刻:“何先生之下,就數陸潤庠了。”
莊虎臣想了想:“那個同治十三年的狀元?”
“對,他的字兒是魏碑的功底,筆力勁峭,題匾也不錯。”
“大哥,您得幫我請一位在官場上壓得住的人!”說著,莊虎臣把藍布包袱推到周明仁的面前,“這是我孝敬您的。”
周明仁推辭著:“虎臣,你這是幹嗎呀……”
張幼林在大牢裡可有事幹了。
透過幾個微小的細節,霍震西感到張幼林是個可造就之才,又得知他從小失去了父親,不覺生出幾分憐惜,於是霍震西在被解除了鐐銬之後就教起了張幼林習武。
這天下午,霍震西正揹著手看張幼林練單腿站樁,沒過多久,張幼林就開始左右搖擺起來,他看著霍震西,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大叔,差不多了吧?我快站不住了。”
“那就歇會兒吧,唉,這剛到哪兒?你給我記住了,怕苦可學不了武。”
張幼林一屁股坐下來:“我本來也沒想學武,是您逼我學的,我媽要是知道我學武,非氣死不可。平日我和街坊家的孩子打架,別管有理沒理,我媽都罰我。”
霍震西也坐下:“你媽這麼管教只能管出個窩囊廢來,孩子長大了也不會有出息。我教你學武是為了防身,學會了將來總有一天能用上。你可以不惹事,但有了事也決不能怕事。一個五尺高的漢子,光會講理沒用,也得學學動手,要是有人不會講理,只會動手打人,那咱就出手把他打趴下。”
“以前我不會武術,打架也沒吃過虧。”
霍震西指著張幼林的鼻子:“你那叫打架嗎?還好意思說?男子漢大丈夫得光明磊落,要打就一對一地幹,技不如人就老老實實承認,回去把本事練好了再去報仇,不能像你小子那樣,趁人家睡覺搞偷襲,幸虧你不是江湖中人,不然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我又不去走江湖,我媽說,讓我好好讀書,將來去考科舉做官,我們家世世代代都是買賣人,掙的錢再多也得受當官的管,我媽說,張家也該出個做官的人了。”
霍震西擺擺手:“別去當那屌官,如今這世道,不管多好的人,一當了那屌官就變壞了,見了洋人就像條搖尾巴的狗,見了老百姓又變成齜牙的狼。”
張幼林往霍震西身邊湊了湊:“大叔,我聽您的,其實我早看著那教書先生不順眼,動不動就拿板子打我,這次我要是能出去,就不讀書了,以後我跟您學武術,學會了武術就沒人敢欺負我了。”
“胡說!書還是要讀的,讀書是為了明事理,不是為了做什麼官。小子,你歇夠了沒有?給我起來接著練。”
“還練呀?我都快累死啦,我不練了。”張幼林就勢躺在了地鋪上。
霍震西站起來,揮起了拳頭:“你找揍是不是?老子讓你練你就練,怎麼這麼多廢話?”
“光練站樁有什麼用?就這麼站著能把對手打敗嗎?”張幼林躺著沒動,霍震西把他拉起來,好言相勸道:“這是基本功,把站樁練好了,下盤沉穩,堅如磐石,高手相搏,比的就是基本功和耐力。幼林,你在這兒待不長,不定哪天就出去了,以後要堅持練習站樁,練到什麼程度要看你自己了,現在我教你幾招擒拿術和散手……”
兩人又在牢房裡比畫起來,張幼林的衣裳很快就被汗水溼透了。
伊萬聽到松竹齋倒閉的訊息後,立刻派人查封了松竹齋。本來他是蠻有把握的,可清點完松竹齋的財產,伊萬的心就涼了半截:怎麼這樣一家聞名京城、有著兩百年曆史的老店只清出了九百兩銀子?他不得不懷疑這裡面另有隱情。正在此時,又傳來了另外一個訊息:就在距離倒閉的松竹齋不遠處,又有一家新的南紙店就要開張了。伊萬本能地覺出這兩者之間可能會有什麼瓜葛,於是,他派人密切監視著這家新南紙店的動向。
初夏的一天早晨,豔陽高照,就要開張的新鋪子門口一派喜慶的氣氛,高懸在門楣上的匾被一塊紅綢子遮蓋著,莊虎臣、林滿江和一個身穿長袍馬褂的中年***在門口忙著應酬客人。
周明仁緩步走來,莊虎臣迎上去:“大哥,就等您了!”周明仁朝鋪子裡探頭看了看:“都忙活得差不多了吧?”
“就等您來揭匾了!”林滿江正要把揭匾的竹竿遞到周明仁的手裡,突然看見伊萬帶著幾個滿臉橫肉的傢伙從遠處匆匆趕來,林滿江的臉上有些不自然,他努努嘴,對莊虎臣耳語:“瞧見沒有?來者不善哪。”
伊萬氣喘吁吁地緊走幾步到了門口,他盯著林滿江:“林先生,你搞的什麼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