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接近晌午的時候,張山林家的客廳裡,用人在給他斟茶,張山林手裡拿著個裝蟈蟈的葫蘆正湊在耳旁津津有味地聽著,林滿江急匆匆地走進院子,還沒邁進門檻,聲音先到了:“掌櫃的,事情總算是搞清楚了!”
“什麼事兒?”張山林的耳朵沒離開葫蘆。
“考試用紙的事兒啊,咱不能稀裡糊塗讓人搶了行,還不知道是誰幹的吧?”
張山林的心思還在蟈蟈上,有一搭無一搭地問:“誰幹的?”
林滿江看了看用人,上前走了一步,湊在張山林的耳邊耳語,張山林揮揮手,讓用人退下了。
“滿江啊,茂源齋的掌櫃的好像是姓陳吧?這莊虎臣是什麼人?”張山林聽著“莊虎臣”耳熟,可實在又想不起來他是幹嗎的。
“哎喲,我說掌櫃的,在琉璃廠哪兒有不知道莊虎臣的?雖說他表面上只是茂源齋的大夥計,可實際上茂源齋的經營全靠他了,這麼說吧,沒有莊虎臣撐著,十個茂源齋也垮了,這個陳掌櫃,也就是個擺設。”
張山林把葫蘆放下了,他揹著手在屋子裡走來走去:“真邪了門啦,一幅書法帖子就把恭親王給擺平了,你說是誰的字來著?”
“唐朝懷素的《自敘帖》,不過不是真跡,是宋代的摹本,懷素的真跡存世不多,所以能有個宋代的摹本就很珍貴了,聽說王爺就好這個,恭王府裡的人說,王爺還說過,若是有懷素的真跡,他寧可用整座恭王府去換。”張山林猛地停住腳步:“王爺真是這麼說的?”
“我一個叔伯兄弟在恭王府當廚子,是他聽見的,想來不會錯。”林滿江回答得很肯定。
張山林眉開眼笑:“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懷素的真跡咱有啊!”
“真的?”林滿江驚呆了,隨即醒過味來,陰沉了好些日子的臉上頭一回有了笑容,“那太好了,松竹齋有救啦!”
“你的意思是……”
“咱們不會也進進貢?只要王爺發句話,考試用紙的買賣還得是咱們獨家經營。”
張山林笑了:“我說滿江啊,你這腦袋簡直是榆木疙瘩,要是有座恭王府,那咱還要松竹齋幹什麼?”
林滿江搔了搔頭皮,看著張山林:“這倒也是啊,不過……”
張山林可沒工夫聽下去了,他朝門外喊了句:“給我備車!”就拿起葫蘆向外走。
林滿江跟了出去:“掌櫃的,您要出門?”
“沒大事兒,我和幼林說好了,中午去鴻興樓吃飯,這事兒就這麼著吧。”張山林自顧自地坐上車,走了。
鴻興樓的雅間“金豐閣”裡,楊憲基和幾個同僚正在用餐,劉光第坐在他的身旁。楊憲基和劉光第在四川曾經共過事,雖然在官位上楊憲基比劉光第高得多,但楊憲基欣賞劉光第為人耿直、光明磊落的個性,兩人私交甚好,算是老朋友了。劉光第為官清廉,通常不參與這類吃酒應酬的事,這天是在楊憲基的盛邀之下才特意來的。他們正在敘舊,忽然聽見對面的雅間裡吵吵起來。
對面的雅間裡,一位穿著鑲金邊長袍,油光滿面的中年胖子把盤子一推,沒好氣地說:“這哪兒是鴨湯煨出來的,純粹是矇事兒!”
鴻興樓的掌櫃在一旁忙不迭地賠著不是:“鵬爺,您彆著急,我這就讓廚子給您重做,按您的口味,味兒濃著點兒!”說著,掌櫃的彎下腰,湊到胖子的耳邊說:
“您可真是行家,今兒個大廚重感冒,起不來炕,徒弟頂的,手藝不到家,您多擔待,多擔待……”
那位鵬爺仰起臉,略帶得意地瞧著掌櫃的:“我說是矇事兒吧?”
“鵬爺,您可別這麼大聲兒。”掌櫃的小心地向外看了看。
“那這銀子怎麼算啊?”鵬爺在銀子上從來都不含糊。
“您瞧著給,您瞧著給。”
有這話就齊了。鵬爺又抬頭看了掌櫃的一眼,慢條斯理地吩咐:“趕明兒大廚好了,專門給我做一回,南豆腐得是你們鴻興樓自制的,別拿豆腐店的南豆腐來瞎對付,鵬爺我可品得出來。”
“您放心,放心。”掌櫃的心裡說了,蒙誰我也不敢蒙您呀。
“鴨湯也得煨夠了時辰,這麼說吧,一兩個時辰煨出來的湯那不叫湯,那叫什麼你知道嗎?那叫刷鍋水。”
“是是是,那叫刷鍋水。”掌櫃的應酬著,又加了一句,“趕明兒我照著十個時辰煨。”心想,這下該滿意了吧?
哪知鵬爺還沒完,繼續提著要求:“南豆腐上要擱金華火腿末兒,刀功要精,切碎著點兒,別忘了放上好的香菇。”
“一定照辦,大廚做好了我會提前給您通個信兒。”
“我不在家就直接送到衙門裡。”
掌櫃諂媚地笑笑:“保證這道菜,讓您吃到嘴裡還是熱乎的……”
楊憲基看傻了,問劉光第:“這是什麼人,怎麼這麼大派頭啊?”
“咱刑部的人,您的下屬,正是在您左侍郎的手下當差。”劉光第滿臉的不屑。
另一位同僚接上話茬說:“他姓王,叫王金鵬,是個書吏。”
楊憲基大惑不解:“在座的至少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員,他一個小小的書吏竟敢如此放肆,難道他沒看到咱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