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兮寶是頭一回見京裡來的人物,她還以為伍荀揚該是個白衣飄飄仙風道骨,又或者,錦衣裘服氣自華,怎麼也料不到,會是這模樣。
奇哉怪哉。
伍先生講了什麼,她沒心思聽,目光越過身邊幾位少年公子,思索裡帶著幾份審視,他們如今都是各自族中不知前途的晚輩,數年之後,有人平步青雲,有人苟延殘喘,虧得她裴兮寶,有了一顆“未卜先知”心,此番定要——
“裴小姐。”
“裴小姐。”
耳邊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裴兮寶的神遊太虛,她慌張起身,才發現伍荀揚已在自己跟前。
“老夫方才講的,裴小姐可理解了?”老頭兒看起來和藹不厲,一雙渾濁老眼瞧著你的時候就似能洞察人心。
裴兮寶“啊”了聲,她哪裡知道方才伍荀揚說了什麼,滿堂的目光焦灼在身上,她支稜了半天想要扭過頭向身後的燕岐求助。
伍先生花白眉頭一翹就令裴兮寶打住了念頭。
小珍珠在竊竊私語的嬉笑中面紅耳赤,頓覺自己丟臉極了。
“伍夫子,”後方有著溫聲細語,“裴小姐年歲尚小,未能理解《國論》,不如由我替她作答。”
裴兮寶發誓,這一定是天籟之音。
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話,只有溫常如站起來替她解圍。
伍荀揚點點頭。
裴兮寶吞了口唾沫,被抓包後的腦中嗡嗡作響,壓根聽不到溫常如說了什麼,只有伍荀揚的讚賞落在耳根。
“裴小姐,立身以立學為先,立學以讀書為本。”老夫子諄諄善誘,既然來了聞言堂可不是要你裝腔作勢博個好名頭就作罷的。
裴兮寶虛心受教,下了課還有些倍受打擊的失落。
滿堂的世家公子鬨鬧而散,少年多瞧了堂外的她一眼。
“咳。”伍荀揚輕咳。
燕岐回神:“伍先生。”
老頭子回顧堂中無人,這才緩緩踱上兩步,花白眉頭舒展開將眼前人上下打量了個仔細:“別來無恙,”他道,“小世子。”
燕岐的手一頓:“言重,”他對這稱呼敬謝不敏,“得知您老來南郡著實詫異。”
伍荀揚敲了敲桌案,慢條斯理地:“京中有信,此地非安身之所,望您早日離郡。”
“蠅營狗苟的伎倆,見識了。”少年不慌不忙,上一回在拾脈山中的刺客,不就是京裡派下尋他的人。
“已經查到南郡?”伍荀揚神色收斂,“您打算何日動身?”
燕岐遲疑片刻,他轉過頭,看到堂外梨花樹下的裴兮寶不知和溫常如交談什麼,倒是眉眼裡多了些釋懷燦爛。
“不急。”少年脫口而出。
伍荀揚一愣,順著目光瞧去,那是裴家小姐,南郡都尉的女兒,年紀雖幼卻粉雕玉琢粲然生光,待及笄之後怕是豔壓群芳,伍先生也聽說過,結束不久的八駿馬會上,這小姑娘出格的舉止與少年郎爭鋒崢嶸,叫人刮目相看。
只是——
“方才為何要她如此窘迫?”伍先生忍不住想問問。
學堂上抓包裴兮寶不是老頭兒的本意,而是這位小世子暗中使著眼色,伍荀揚“不敢不從”,寶姑娘面紅耳赤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的羞愧樣叫這老頭兒都有些不捨。
“裴家這麼大排場送她入學,可不是要她來裝腔作勢、神遊太虛的。”燕岐漫不經心。
小姑娘一雙明眸剪秋水,到底是認真聽課還是在看那些世家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