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齊飛,漁舟唱晚,江面上,一葉孤舟在殘陽裡沉浮。
舟上有人,是位鬍子雪白的老翁,箬笠蓑衣,獨釣寒江。
斜陽西歸,不知何時,一具浮屍隨浩浩江水漂浮到漁船邊上,老翁吃了一驚,慌忙取了竹竿,將浮屍打撈上漁船。老翁用手摸了摸這溼漉漉的身體,發現這人早已冰冷僵硬,沒有了一絲生氣。老翁將屍體翻過身,一看,卻是一個十幾歲模樣的孩童,身材瘦弱單薄,面容浮腫,難辯容貌。
老翁搖了搖頭,哀嘆了一聲,說道,“多好的一個孩子,如朝陽般的年齡,竟如此死去,實在可惜啊!”
老翁收了魚竿,搖著小舟,朝江邊的水舍人家劃去。
夜未央,華燈初上。
水舍人家,燈火通明,燈火一點點映在粼粼江水裡,顯出一片寧靜祥和。
江畔的水鳥,不時被驚起,朝著江心飛去,水光掠影,和著朦朦的月色,顯現出秋的蕭殺和清寒。
老翁將漁舟靠在岸邊,點亮了掛在舟棚上的油燈,然後坐在船頭,點起了旱菸,兀自抽了起來。原來這條船就是他的家,白天釣魚,晚上靠岸,餓了就將釣來的魚煮了吃,渴了就舀一瓢江水解渴,除此之外,無慾無求。
天涯何其大,何處是吾家?
對曰:此心安處是吾鄉。
這條漁船就是老翁的家,這條江河就是老翁的故土,他自孩童時就跟著他爺爺在江上釣魚,到如今,他自己已白髮蒼蒼,他仍在日復一日地早出晚歸,漂流在這江上。
老翁抽了一袋煙,吃了一條清水煮的魚,摸了一把花白的鬍子,十分滿足地欣賞起夜色來。
月光越發的明亮了,幽幽的月光照在老翁佈滿皺褶的臉上,又是秋寒的一夜。
第二天,晨光已升,安穩地睡了一夜的老翁從船內爬出來,拖著昨天打撈的屍體,準備去岸邊找個地方掩埋。
漂泊之人,總見不得他人在江上浮沉,入土為安,是世人約定俗成的習俗。
老翁費了好大的勁才掘了一個小坑,雖容這少年不是十分寬裕,但擠一擠還可以。老翁臉上有些歉意,他對少年言道,“老了,不中用了,年少時跟著爺爺打一天一夜的魚也不覺得睏倦,那時真有使不完的力氣,年輕真是好啊,偏你不知道珍惜,哎,可惜,可惜啊!”
老翁搖了搖頭,又無奈又可惜地將少年的屍體推進了土坑裡,拿起短鍬,剷土掩埋。
埋到一半時,卻發現少年的臉上有了些紅潤的氣色,他吃了一驚,心想,這已死之人,怎會有這樣的變化?
坑邊上的泥土紛紛灑落到坑內,落在少年的臉上,他的臉不但有了血色,在晨光的照耀下,浮腫也緩緩消退,臉上輪廓竟漸漸明朗起來。
突然,少年睜開了眼睛。
老人還拿著鐵鍬在坑邊自言自語,疑惑不解,少年竟突然坐了起來,一雙黑色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盯著身邊的老頭。
老翁嚇了一跳,一雙老腿早已站立不住,癱坐在地,一雙乾涸卻有神的眼睛,盯著少年驚慌地看,一時竟說不出一句話。
“老爺爺在這裡做什麼?”少年也是一臉疑惑,不禁好奇地問。
老翁又是一驚,一雙眼睛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土坑,最後不知所措地說道,“我,這,你,我在埋你啊。”
少年臉上露出奇怪的笑,問道,“老爺爺為何要埋我?”
“你,你不是死了嗎,所以就埋了咯,難道留著下飯啊?!”老翁自問是出自一片好意,完全沒必要一副理虧的樣子,便索性直言。
少年搔了搔頭,才想起自己跳江尋死的事來,一時情緒又變得十分低落,便又躺回坑裡,哀言道,“埋吧!”
老翁驚得跳起來,對著少年指罵道,“你這是訛上老朽了是吧?我這麼一大把年紀,難道會欺負你一個小娃娃?”
少年見老爺爺急了,知是他誤會了自己,便又從坑裡坐起來,好言好語地對老翁說道,“老爺爺,我知道你絕無惡意,是我自己一心求死,你就當做好事,把我埋了吧!”
老翁一聽,覺得事情不對,他急道,“你個混小子,說什麼蠢話呢,好好的生命不知道珍惜,非要尋死。再說,就算你要死,我也不能做那傷天害理的事情。”
說著,老翁將手上的鐵鍬一扔,怒氣衝衝地轉頭朝自己的漁船走去。
還是個倔老頭。
能在世上走,莫往土裡埋。這是自小聽爺爺講的話,萬物戀生,人為萬物之首,豈能不自重呢?現在的人,老人是越發看不懂了。
少年見老爺爺回到了自己的船上,也是覺得忒沒勁了,便躺回到土坑裡,打算就死在這裡。
若知自己這一生註定無用,與其像廢物一樣痛苦地活著,倒不如死了來得解脫,他人又豈會理解呢?
可世人大多都只看得到自己沒有的,卻看不到自己已擁有的,一生尋尋覓覓,期期艾艾,就算讓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他就會真正滿足嗎?
貪婪的人,總如夸父逐日,不知疲倦,一生追趕,卻不知人生不過是空來空去,快樂幸福地度過一生,才是生命全部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