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直瞄了一眼憨呼呼的貨車司機,以稍顯驚疑的口氣問道:“噢,什麼情況?”
“小龍和小超昨晚被人綁了,好懸沒給摁水泡子裡浸死,後背還給來了個倒開膛。人剛救回來,在醫院趴著呢!”矮腳虎說話時喘著粗氣,顯然以前沒碰上過這種棘手的情況。
霍直故意發出非常震驚的質問:“到底咋回事兒?啊?”
矮腳虎有些理屈,聲音裡帶著愧疚,音量也壓低很多,說道:“他倆是被山民救起來的,除了背上的大刀口長了些,沒啥致命的地方,看來對方只想治治他倆出口氣,沒有要他倆命的意思。我分析的和他倆認為的差不多,很有可能是拳賽上得罪了什麼人。”
霍直用鬆了口氣的音調說:“嗯,專收拾他倆應該是跟拳賽有關,我也是這麼認為的。這樣,先讓他倆好好在醫院養著,暫時別告訴剛哥,我組織力量查查再說。”
“知道了,他倆得緩些日子,每人都縫了一百多針。”
“好了,這事兒我來處理。”說完,霍直結束通話電話。
據霍直所知,若干年以來,翁兆剛的這些“緬甸生力軍”從未與其他勢力結仇,也沒發生過類似事件,如果這事兒讓翁兆剛知道,想必會引起他的重視。以他的能量,把整件事調查個水落石出並不難,那樣就會對自己造成危機。雖然自己在這次行動中非常小心,連聲音都沒讓那倆小子聽到過,但凡事百密一疏,沒人敢保證不發生意外。所以,自己必須做點什麼,讓這件事有個合乎情理的結局。
回到大其力,霍直故意和老林、老於閒談了一會兒別的事,意在等待他倆提起這件“綁架案”,但他倆都不曾提起,這就說明矮腳虎沒有向更多的人通報這件事。不過,矮腳虎最終能否向翁兆剛彙報,霍直是沒有多大信心的。因為他知道,作為久混黑道的刀槍炮子,最重要的就是對老大的忠誠,他矮腳虎能不越過自己直接把這件事彙報給翁兆剛嗎?
於是,霍直果斷採取措施,在去寨子裡把這件雪恨的事情稟告母親之後,他馬上帶著那四名保鏢趕往果敢,此事於自己這位緬甸方面最高的“行政長官”來說,必須高度重視,親臨現場,指揮偵破。
到果敢後,霍直馬上在矮腳虎的陪同下趕到醫院,面色凝重地傾聽小龍和小超的傾訴。
這倆小子做夢也想不到,面前這位老大就是貨真價實的兇手,在陳訴事情原委時,他倆做了些“技術處理”,像商量好似的,把他倆哭爹喊孃的過程都換成了寧死不屈的硬漢版本,只是對殘忍折磨的過程還比較實事求是,講述的十分貼切,細節相當悲哀,那種痛苦的再現,令霍直又一次享受到了手刃仇敵的快感。
接下來,霍直像個刑偵專家一樣,詳細具體地詢問了近期搏擊俱樂部的情況,又跟矮腳虎等幾個有頭有臉的兄弟綜合分析了一番“案情”。最後,把重點放在幾個嫌疑最大的拳手和經紀人身上,準備安排進一步偵察。
尤其是假象,為了能騙過別人的眼睛,必須做的更像真相。霍直在兄弟們眾目睽睽之下,把偵破這件“大案要案”進行的很是夠級別,每天都是行色匆匆地約見這個專家、那個探長,甚至還親力親為地多次到水塘邊察看案發現場,弄得小龍、小超和兄弟們大為感動,全部沉浸在被關愛的溫暖之中。
可是,忙活了近一個月,最後得出的結論卻並不令人滿意。因為最有嫌疑的幾個拳手和經紀公司都是假名假護照,拳手被打死打殘之後多半成為了棄卒。經紀人和後臺老闆沒有太強性的理由去幫他們報仇出氣,只能把嫌疑物件轉移到拳手的親朋好友上,使偵察範圍逐漸擴大,而且還增添了難度。最後,霍直在矮腳虎等人面前發表了看法:“各位兄弟,小龍和小超目前已經出院了,這事兒是誰幹的,一時半會兒還摸不著頭緒。反正對方也沒下殺手,說明沒跟人家結死仇。我安排的人還在查,早晚會逮著這幫王八羔子!從現在開始,大夥該幹啥幹啥,只是多留心身邊的人和事兒,有啥不對勁兒的地方趕緊告訴我,避免再吃暗虧。”
矮腳虎帶頭表示服從指令,接連點了幾下頭之後說:“那……那就不讓小龍和小超再管拳賽的事兒了唄?換倆人去?”
霍直的表情剛毅起來,堅定地冷笑一聲,說道:“哼!誰也不換,繼續讓他倆去,我看能咋地!”
眾人都把目光聚焦在霍直的眼神上,雖然這位小老大一年多來沒做出過什麼太大動作,但翁兆剛既然能派他來接管緬甸的“大權”,那麼,此人肯定是有兩把刷子的,只是沒到露鋒芒的時候罷了。有他這句話,所有人都好似支起了一根絕對夠結實的主心骨,立馬精神抖擻,這段時間的萎靡被一掃而光,又雄赳赳氣昂昂地直起了腰桿。
開完會,霍直又單獨召見了小龍和小超,幾句安撫,就把這兩位身心都受到重創的兄弟的精氣神拉了回來。而且,言語中他很明確地暗示這兩個留下了心理陰影的傢伙,自己會暗中派人保護他倆,類似的事件不會再發生了,可以放心地回到工作崗位。
他確實不能讓這倆小子再出意外,因為他倆是重要證人,將來還有“大場面”需要他倆出席。
做為此地的“最高行政長官”,他有責任讓手下人不出任何意外,因為總出現問題的話,沒法向翁兆剛交代。介於這一點,回到大其力之後,他制定了一套方案,其實是延用了監獄裡那一套管理模式,實行“五聯保”制度。就是按工作範圍把手下兄弟每五人分成一組,任何人的單獨行動都要向其他四位組員打招呼,而且每天都要按工作時段向矮腳虎、老林、老於彙報,這樣就避免了許多因疏忽而造成的意外事故,確保了整個“轄區”的平穩。
當然,他不能將發生在表面的問題對翁兆剛有絲毫隱瞞,所謂沒有不透風的牆,如果給翁兆剛留下不好的印象,將會釀成不堪設想的後果。這一切都淡了之後,他打電話向翁兆剛做了詳細的彙報。這樣做顯得既成熟又很妥當。翁兆剛也沒說什麼,更沒表態,只是仍然一如既往地大方,讓他自主料理緬甸的一切事務,凡事他說了算。
如果他是翁兆剛的一名普通手下,那麼,這樣的局面再好不過。但他不是,他是一個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復仇者,肩負著必然又神聖的使命。這個使命可不是被某個人灌輸的,而是仇恨用風鑽鑿進他的概念裡的。現狀越是平靜,對伺機而發的獵隼來說越是難耐的煎熬。每次他面對簡思葉和母親這兩位捨棄平靜生活而隨自己捲入激流險灘的女人,他都有種說不出的自卑和沮喪。再加上眼睜睜地看著翁兆剛犯罪集團的日益壯大和堅固,使他更不敢在親人面前叨唸那些聖人之言了,說了也是連自己都鄙夷自己的笑話。有時候他甚至想把自己封起來,不再聽到偶爾從國內“成功突圍”至此的兄弟提起翁兆剛那迅猛增長的宏圖豪勢,因為每次聽到這些“喜訊”,他都感覺自己的臉上表情很怪異,也不知是哭還是笑,就像深入敵營的臥底聽見敵人又打了勝仗一樣,假意歡呼時心裡卻在嚎啕大哭……
這時,他才真切地感受到做個英雄和正義者是多麼的不容易,那些記載於史冊的功勳是多麼豪邁,但現實中展開卻又是多麼的艱難。目前自己的處境又是那樣的叫人無路可退,生存是絕對的理由,良知和正義還有尊嚴也是絕對的理由,這兩個“絕對”碰在一起,就必須認清哪個絕對更加絕對。他甚至十分羨慕那些敢於放棄理想和信條的懦夫,如果自己也能忍著遺憾放棄堅守,那該是多麼饞人的輕鬆啊!有人說順應環境和自己心情地活著就是快意人生,但這話對他來說太飄渺了,那只是個愜意的幻想,於放不下的人而言,哪有那麼瀟灑的快意人生?這種時候,他只能把內心滲出的那些不要臉的渴望深深地掩蓋起來,他不想對母親和簡思葉表達,他看透了自己的心思,那裡面有一種令人唾棄的鄙俗,因為一個大男人向自己最愛的兩個女人傾訴委屈和煩悶也太可悲了!
人如果沒有幻想,也就沒希望。但是,如果有希望,他就總失望。父親總是在他夢中出現,那悲傷的眼神無比深邃,幾乎要將他洞穿、將他撕成兩半。眼睜睜地看著時間流逝的空落還不是讓霍直最焦慮的,最讓他焦慮的是看不到希望。因為翁兆剛一年最多“召見”他一兩次,只把他當做儲備力量擱在緬甸。照這個勢頭髮展下去,翁兆剛的能量越來越巨大,而自己卻絲毫沒有掌握他罪證的機會,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發生於自己有利的變故,賜自己這柄磨得錚亮的利劍一個揚眉出鞘的殺機。
內心深處的苦悶是一股漫長而有血有肉的痛感,讓霍直感到了人與人之間有種可怕的距離,連自己最親的人也不能完全瞭解自己的疾苦程度,和自己將要怎麼做。每當獨自面對簡思葉的時候,這位既理解自己又不完全理解自己的女子都會詢問似的望著自己,然後再努力笑一下,但那笑容裡面也有一種絲絲作痛的楚楚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