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樣,雖然小丑是搞笑的形象,但不似人類的妝容和表演,卻讓人無法從小丑的表情中觀察心理活動,人會對這種似人非人的形象產生恐懼,不自覺地想象,在小丑的裝扮下,是否藏著不為人知的恐怖心思。”我耐心地說,“面具也是一個道理,真正恐怖的不是面具,而是人對未知的恐懼。當一個人在走夜路的時候,看到另一個人戴著怪異的面具走過來,就會產生恐懼心理,而如果後者突然衝刺過來,卻一句話都不說,誰都不知道他想幹什麼,那麼前者的恐懼就會飆升到更高的水平。”
聞言,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低下頭,陷入思索。
沒過多久,她忽然抬頭看著我,像是想通了,問:“我明白了。”
“我是否可以這樣理解:你認為,無論如何,自己都是個無法使用靈能的凡夫俗子,即使能夠用拳頭打死一個兩個靈能者,其他靈能者也依然會心懷成見地評價你,並且給你帶來更多的麻煩。”她說,“而如果你戴上面具,兼以心理層面的技術,將自己扮演成一個行事詭秘的面具人,那麼在其他靈能者的眼中,你就不再是個簡簡單單的一般人了,而是一頭不可名狀的怪物,一具恐怖的化身,一個象徵著未知、暴力、死亡的符號。”
她說對了,可聽她這麼形容,我自己反而不好意思了,好像自己正在企圖將自己打扮成虛構故事裡的黑暗反派形象,而其他人則能夠看穿這一點。
但在表面上依然要貫徹鎮定,用紋絲不動的口吻說:“是的。”
她似乎也全然不覺得這有哪裡幼稚,反而表情相當重視,自顧自地點著頭,又問:“但你這樣直接告訴我,是不是有些不妥?”
“並無不妥,即使你在這裡錄音錄影,將情報散發出去,也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此時正在與你說話的我,就是真正的無麵人。”我說,“況且,這個真相也並不是沒人推理出來過,但依然不妨礙我這麼做事,他們該害怕的時候還是會害怕。”
“你說得對,心理效應不是腦子裡知道,就能在心理上免疫的。”她說,“那麼,最後一個呢?”
“最後一個理由是,人們往往在揭穿謊言以後,會以為自己接觸到的,就是真實。”我說,“因此,當他們想方設法,終於看到我面具下的面容時,就會以為這是真面目,但他們卻很難想到,就連這層‘真面目’,也是我易容出來的。”
“面具之下,仍是面具。”她若有所悟。
“正是如此。”我點過頭後,又補充道,“但遺憾的是,因為某些緣由,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擅長易容的‘無麵人’了,所以這招已經不管用了。”
“但這依然是相當寶貴的經驗,值得學習,多謝賜教。”她面帶真誠地說。
*
看著她擺弄手機,把說好的錢打進我的銀行賬戶裡,我卻另有想法。
事實上,我剛才並未坦誠布公,還有第五個理由,被我故意隱瞞了下來。
第五個理由是,面具是我試圖在心理學層面上,扼殺恐懼心理的,一次半吊子的嘗試。
人在與其他人交流的時候,可以透過觀察其他人的表情,來把握其他人的心理活動,可以說表情語言佔據了人與人之間交流的關鍵性地位,當一個人板著面孔說“我很高興”的時候,另一個人就能夠透過前者的表情,知道他其實並不高興。
然而表情語言也是雙刃劍,我能夠觀察其他人的臉,揣摩其他人的心理活動,而與此同時,我也會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臉正在被其他人觀察,自己的心理活動正在被其他人揣摩。我一旦顯露出痛苦,或者恐懼,其他人一瞬間就能意識到,“這個人正處於心理上的弱勢地位”,而這種糟糕的預期,則使得我非常不安。
但只需佩戴面具,我就等於從“觀察與被觀察的對峙關係”中獨立了出來,能夠單方面地觀察其他人的臉,卻不被其他人觀察。
這種不對等的交流關係,讓我容易擔驚受怕的心靈,即使是在最酷烈的戰鬥中,也能夠產生一絲卑鄙的安心感。
本質上,我不過是個一般人,是個弱小的人。
若是想讓其他人誤以為我強大,以為我不可欺辱,就只有一直扮演下去。
誠然,“面具”是具備多重心理學意義的象徵物,長期佩戴面具,會對本人的心理造成難以挽回的異化,但,如果“異化的自己”,能夠企及“一般人的自己”所無法企及的地方,那我就會欣然地接受這種異化。
“說說你們的事情吧。”我強迫自己重整心思,“我不是告訴過你,要中止尋找羊皮殺手的屍體的行動嗎?難道是長谷川不聽勸告,一意孤行?”
“這倒不是,長谷川他聽進勸告了。”亞當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了倒黴的表情。
這句話出乎我的預料,我立即追問:“那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