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基礎的改變,朝貢刨除掉經濟利益外,剩下的好處也就這麼些了。
蘇祿等國權衡之心,內心也明白,此時朝貢,已經是不得不做的選擇了。
若是西洋人還佔著南洋,蘇祿是非常希望朝貢天朝的。
但西洋人被趕走了,朝貢天朝帶來的損失可比之前大不少。蘇祿的買賣做得非常大,英國都有專門的軍火商為蘇祿的“東方巴巴里海盜”提供海盜專用的短管步槍。和瑞典東印度公司與馬達加斯加海盜的合作一樣,蘇祿海盜也有專門的銷贓途徑,賺的也都是荷蘭盾、英鎊。
只是,就憑此時天朝氣勢洶洶的架勢,從爪哇一路打到錫蘭,雖說什麼去者不追、來者不拒,可真要是不朝貢,即便天朝礙於“王者不治夷狄”的道義不打,隨便支援一個旁邊的朝貢國,那也承受不住。
而且,大順和以前不一樣了。
朝鮮的事,他們知道的不多。但琉球的事,他們可是聽說不少。如今的朝貢和之前的朝貢,大不一樣,大順這邊的干涉日多,日後也不知道會遇到什麼麻煩事。
然而,伴隨著聖地亞哥堡的倒塌,這些使節們終於還是堅定了朝貢的想法。
劉鈺只說待自己攻下馬六甲後,就要回朝覆命。這些小國使節可回去告知各國國王蘇丹,若有原意主動朝貢者,可提早準備貢品,待過些日子劉鈺回朝覆命的時候,乘船一併前往京城。
各國使節紛紛答允。
隨後,劉鈺就下令讓部隊繼續進攻,挖坑靠近城牆,準備在五日之內攻破馬六甲城。
當夜,帥帳之中,東印度公司的前總督瓦爾克尼爾、跟隨劉鈺來大順躲避國內政治風波的前大議長安東尼、荷蘭東印度公司東印度艦隊的副艦隊司令等人,被邀請到了帥帳內。
李欗坐在上首,劉鈺於一旁安坐,剩下的高階軍官圍坐。這幾個荷蘭人坐在客位,他們和那些小國使節一樣,也在白天目睹了聖地亞哥堡的倒塌。
攻打馬六甲,不只是給這些小國看的,也是給荷蘭人看的。
這幕戲的觀眾,可不只是南洋諸國。這幕戲,也不能只有武戲,沒有文戲。
藉著白日的戰果,劉鈺笑問道:“所謂知己知彼,方可知能戰能否。你們都是荷蘭或者高層的高階人物,對荷蘭當然算是知己。而這些日子或是跟天朝打過仗、或是親眼目睹了天朝打仗,或可為知彼。你們覺得,VOC還有機會打回來嗎?”
安東尼此時當然並不知道劉鈺“聯合荷蘭要先打爆荷蘭”的計劃,覺得劉鈺這就是在耀武揚威。
雖這麼想,心情當然非常不爽,覺得根本就該拒絕回答這個頗為侮辱的問題。
但沉默了考慮片刻後,前大議長安東尼還是搖了搖頭。
他跟隨大順的使節團船隊從阿姆斯特丹來到大順,一則是為了躲避國內的政治風波、二來也是希望能夠和大順談一談貿易的事。
奧蘭治親王借用民意,否定了被劉鈺在阿姆斯特丹大肆宣揚有些變味的“勘合貿易”。
可實際上,荷蘭人既想要面子,也想要裡子。
為了祖國的尊嚴和榮譽,堅決拒絕有損國格的勘合貿易,這是糊弄國內老百姓的。
事實上荷蘭人在錫蘭貿易的時候,曾要給僧伽羅國王雙膝跪地;當年大順取了天下、傳教士瘋狂“詆譭”新教國家的時候,也曾上京朝貢;在日本,也老老實實的每年參覲交代。
就如同澳門一樣,葡萄牙新來的總督看到大順的旗幟掛在海關上,驚呼這是對祖國的侮辱;但實際上澳門的本地派,若遇縣令以上級別的來,都要讓教堂鳴鐘跪迎的。
面子是忽悠本國百姓的,裡子是十足的利益。
安東尼對此心知肚明,他要是那種狂熱者,也不可能幹到大議長,與前幾任大議長壓制了奧蘭治家族四十多年,使得荷蘭連個聯合省執政官都沒有。
他還是有些政治水平的。
如今劉鈺耀武揚威地問荷蘭還不能打回來,這時候再說些場面話,安東尼覺得已經沒什麼意義了。
心道侮辱就侮辱吧,還能怎麼樣呢?
“侯爵大人,不考慮戰爭的善惡、貴國不宣而戰等因素,只談戰爭本身……事實上,貴國已經取得了完全的勝利。”
“聖地亞哥堡的倒塌,證明馬六甲被攻破也只是時間問題。”
“公司即便不倒閉,即便奧蘭治家族的人死保公司、封禁證交所禁止兌付……公司也沒有能力再打回來了。”
“公司要想打回來,至少需要20艘戰列艦、四萬名士兵。這,都是公司、乃至於荷蘭不可承受的財政壓力。您當然知道,阿姆斯特丹省已經多久沒造戰列艦了。”
“貴國如今掌控了香料的產地,也掌控了整個東南亞的特產。日後歐洲市場的薰香、胡椒、丁香、肉桂……這便會如茶葉、絲綢、瓷器、大黃一樣,貴國的貿易政策將決定歐洲這些貨物貿易的興衰。”
安東尼想了想,不無感慨地說道:“或許,如您所言,貴國只是迴歸了她應有的地位。事實上,聯合省能佔據東南亞這麼久,本身就是一個意外。”
“不管是貴國,還是日本,都應該比聯合省更容易佔據東南亞。”
“貴國的突襲,徹底毀滅了荷蘭。”
感嘆之後,安東尼內心也微微有些逃過一劫的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