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大順的外交是有邏輯、有戰略目的的,那麼其實就可以推斷出大順的真正目的。
而這個真正目的,必然是與毀滅荷蘭、讓世界金融中心遷到倫敦的結果,是相悖的。
順著這個思路繼續往下推,真正的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荷蘭的命運也就可以知曉了。
然而,瓦爾克尼爾沒有這樣的能力,他也無法做出這樣的戰略性質的推測。
只是因為他在巴達維亞久了,和劉鈺等人接觸的也多,對劉鈺今天喊自由貿易、明天喊中法友誼、後天喊討厭英國的口號聽多了,覺得內部的邏輯對不上路,不得不產生了諸多疑惑。
在這種疑惑之下,瓦爾克尼爾隱約覺得大順下南洋的目的,沒有這麼簡單。後續的政策,可能會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東西。
因為……一個最簡單的問題,南洋的貨,賣給誰?
作為最後一任東印度公司巴達維亞總督,瓦爾克尼爾很清楚,大順的市場吃不下南洋的貨。
若能吃下,東印度公司何至於經常虧損?當年往大順推銷胡椒,並沒有什麼用,銷量使用了渾身解數,也沒有提升多少。
瓦爾克尼爾毫不懷疑,大順絕對有把貨船開到歐洲的能力。之前的送還瑞典戰俘事件、之後的南半球金星凌日尋找觀測點事件、以及不久前的大順使節團歐洲行事件,都可以證明這一點。
但是,大順的貨船隻能開到碼頭。
卻進不了海關。
大順的這幾艘軍艦,在東南亞確實能把荷蘭人打的哭爹喊娘。但過了好望角,根本不夠看,這一點瓦爾克尼爾很清楚,甚至都不用和英國打,就算和四十年沒更新過戰列艦的荷蘭,大順也是必輸的。
如果大順一直採取之前的貿易政策,讓歐洲各國在沿海幾座城市開商館的話,瓦爾克尼爾也能想到大順將來的貿易政策:可能是在馬六甲賣貨,和茶葉瓷器大黃一樣,壟斷貨源,坐地收錢就是。
然而,這幾年大順可勁兒地折騰。
聯合瑞典組建了中瑞貿易公司、攻打了日本迫使日本通商、逼迫荷蘭要麼選擇名義上當狗的勘合貿易要麼選擇平等的自由貿易、跑到歐洲去宣揚自由貿易的好處。
這就讓瓦爾克尼爾覺得,大順不可能採取在馬六甲坐地收錢的貿易政策了。
否則的話,之前這些折騰有什麼意義?
眼前這位侯爵大人,應算是大順的幕後外相,之前很多折騰的政策都是他搞得。這人現在看來就沒做過什麼無用的決策,之前移民錫蘭覺得大順在退步,現在看來根本就是一個陰謀。
這樣的人,之前瞎折騰,難道真的就是瞎折騰著玩嗎?
這些問題,似乎和之前是巴達維亞總督的瓦爾克尼爾關係極大,因為他是公司的高管,地位幾乎和十七人董事平起平坐的地方派。
和現在是大順軍戰俘、前巴達維亞總督的瓦爾克尼爾,似乎關係不大了。
但是,拋卻公司的身份,還有個人的命運、發展,這便又有關係了。
瓦爾克尼爾在井裡汶撤軍的時候,就萌生出了要留在大順、不返回荷蘭的想法了。
不過幾天前的想法,更多的還是考慮到回去之後,自己鐵定要背大黑鍋,死都不知道死的。
現在,徹底戰敗之後,面對著劉鈺,從劉鈺的話裡感覺到了一些問題後,瓦爾克尼爾的想法就多了起來。
本來他想和劉鈺單獨談談的原因,不過是希望劉鈺同意他留在大順、返還他的財產,讓一家人在大順躲避一下董事會和七省無數股東的追責。
但伴隨著說到了阿姆斯特丹金融中心地位的問題後,瓦爾克尼爾的心思便活絡起來。
於是瓦爾克尼爾順著劉鈺關於金融中心地位的話題,憑藉自己祖上闊過現在也不差的閱歷,以及出生在阿姆斯特丹這個商業氛圍極濃的城市養成的一些見解,和劉鈺繼續談了這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