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鴆止渴,和竭澤而漁,並不太一樣。
於治國上,飲鴆止渴,更多的是指明知道日後的危機,但為了一時急用,不得不主動埋下這個危機。
當然大部分時候,都是王朝中後期,開始玩飲鴆止渴的套路。
比如劉鈺兩淮鹽改之前,萬曆四十五年,袁世振的鹽政改革,那就是標準的飲鴆止渴法,而不是竭澤而漁。
袁世振的改革,等於一次性打包出讓了食鹽這等國家經濟命脈的收買運銷之權,並且可以世襲。
好處是,在萬曆四十五年這個風雨飄搖的節骨眼,籌到了鹽稅。
當然,壞處是,連改革的袁世振也很清楚,一次性打包出讓食鹽的收買運銷之權,日後必要出大麻煩。
只不過,飲鴆止渴者的想法,無非兩種。
一種,便是王八蛋才活二百年呢,相信後人的智慧,能解決這些麻煩。
另一種,便是先把毒酒喝下,不喝就要渴死。只要活著,便有無限可能,說不定毒發之前,就能找到解藥呢?若能吃了解藥,那豈不是還白白的嫖了一杯酒?
現在皇帝說的這番話,需要先弄清楚,皇帝說的鴆酒,毒性到底發作在哪?解藥,又是針對什麼的?
如果不搞清楚這一點,就很容易出現理解上的偏差。
在劉鈺看來,這麼搞,對大順王朝是毒酒,因為先發地區的資產階級,力量一旦壯大,就不會老老實實地不去吃掉內部市場。
這是劉鈺理解的飲鴆止渴。
是從階級的鬥爭的角度去理解的大順王朝的鴆酒。
而在皇帝看來,這杯鴆酒,更多的,還是一種技術問題。
即,工商業的迅速發展、內部貨幣的統一、貨幣大量集中在先發地區、私有制和土地買賣不變的所有權基礎下,這麼搞,會導致“兼併”的速度急速飛昇。
而“兼併”,在皇帝看來,才是真正的危險。所以,皇帝所謂的飲鴆止渴,是從技術和經濟角度上理解,認為工商業發展的束縛被取消之後,會導致貨幣集中,最終兼併加劇。
劉鈺和皇帝對“飲鴆止渴”的理解,是一回事嗎?
本質上,並不是一回事。
皇帝是站在傳統封建王朝的興衰輪迴的角度,去理解的。
劉鈺是站在新時代和舊時代之交的新興階級的鬥爭奪權的角度,去理解的。
故而兩個人在對未來的思索上,也是有分歧的。
簡單來說,兩個人都很樂觀。
劉鈺樂觀,是因為這麼搞,大順王朝必死。就算李家可能不被清算,依靠傳承,搖身一變成為新時代的統治階層的一員,但舊時代會被徹底砸碎。
皇帝也樂觀,因為按照皇帝理解的鴆酒,大順王朝未必死。而是有可能站在“小農”的角度,藉助小農的力量,把新興階層的勢力掃滅,但又留下他們創造的生產力,或者說繼承他們的遺產。
最聰明的統治者,一定會嘗試借用小農、小生產者的力量。用第一種私有制,反對第二種私有制。
就是老馬說的:
劉鈺理解皇帝的樂觀——先喝下鴆酒,以後找解藥的樂觀——到底源於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