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順這邊對法國的態度,是有些扭曲的。
雖是盟友,但其實一直防著法國。而防著之餘,有時候又確實感嘆法國人的小日子可能真的是過的有點好,移民這麼多年了,人口始終不足,這對大順的“北美歐洲化、大國均衡”的戰後構想,嚴重拖了後腿。
如果,沿著河流而下的入海口,是法國人佔領的,那麼大順這邊也就不必在意。只要是法國人卡住入海口,就憑這年月的交通狀況,大順一清二楚阻礙大順往黑龍江松花江流域移民的最大阻礙,就是松遼分水嶺。河流才是這個時代移民、墾殖、圈地、佔領和作戰的最佳交通方式。
真要是法國人佔的,那就好說了。
至於說這些大草原上的原住民部落,大順之前主要接觸的,都是落基山以西地區的部族,和這些大草原上的部族並不熟。
原因也很簡單,對於鯨海公司而言,有價值的毛皮還是海龍皮、紫貂皮這些東西。跨越落基山去草原,並無太大意義,因為草原部族狩獵的牛皮鹿皮,利潤率並不是太高。
以北美為例,北美是有皮鞋、皮帽業務的。這些普通的反芻動物的毛皮,鑑於大西洋並不是太寬,是有利可圖的。
而對大順這邊而言,牛皮鹿皮什麼的,利潤率並不是太高。鹿皮在東亞的主要市場在日本,因為武士需要用鹿皮做類似擦刀布之類的玩意兒,在大順鹿皮的銷量也就一般。
海獺之類的高檔毛皮,當然不可能去大草原上找,因為根本找不到。
故而這段旅程,還是有些兇險和未知的。
不過既是這邊有人主動請纓,隊長也下了決心,那麼這種兇險和未知,倒也算不得什麼。
大順雖然只是抓住了大航海時代的尾巴,但這些年死的人可是不少,多有人懷揣張博望、班定遠之志。死的多了,也就習慣了,正所謂富貴險中求,若是不死,便可脫穎而出。
還是那個問題,雖然實學一派,被大順的主流科舉派,視作“邊緣人”,他們甚至自己也自嘲說自己不是讀書人。
但實際上,他們自嘲,恰恰因為他們自己認為自己算是讀書人。
而此時這種讀書人的心態,是非常有意思的做人上人。
“人上人”之一詞,其妙無窮,這種“贏了他人”的幸福感,那不是舒適的生活所能比的,也是後世的民社高稅平均社會所無法提供的“精神滿足”。
無非就是科舉有科舉的賽道,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而實學派有實學派的賽道,也算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頭懸樑,錐刺股,讀萬卷書,是科舉賽道的方式。
換到這邊,就是臥冰雪、飲鹹水、行萬里路,是這邊賽道的方式。
這裡面當然有“天下”情懷,也有“五口之家百畝之田”的理想,但當然也不可能缺乏這種想當揚名立萬名垂地理書的自我實現。
並不矛盾。
大順這邊並不信東正或者天主,所以並無奉獻一切困苦一生唯獨精神滿足的聖愚思潮、或自我犧牲必然和利己主義相對立的那種脫胎於“基督社”或者燒炭黨人空想社的扭曲。
自從秦末之後,這邊主流思潮,對那種“以苦為樂”的異端,都是相當排斥的。尊大禹精神的,延續以苦為樂的異端,在秦末之後就基本被融合了。包括後世被評價為“以苦極為樂、近墨而非儒”顏李學派,歷史上,也只是濺起個一時顯學的小浪花。
相反因著明末的道德回流,劉玉這一系的實學派,奉行的是不向人們提出道德上的要求,例如你們應該彼此互愛呀,不要做利己主義者呀等等相反,他們清楚地知道,無論利己主義還是自我犧牲,都是一定條件下個人自我實現的一種必要形式的態度。
在此時的這個一定的條件下,大順的對外擴張,實際上就是靠著一群追求自我實現的人多數利己主義的人在推動。
這種一定的條件,指的就是大順進入了一個彷彿盛世的時代,皇權似乎穩固無比,且都知道這將是大順自開國後最好的一次階級跨越的大時代的背景下,所以治軍嚴格、不喝兵血、發展生產、造艦戰鬥、探索發現這些,都是在這個特定條件下追求個人利益和自我實現的表現。
屬於是標準的無意識地推動歷史進步的樣板,因為大順這邊此時絕對沒有一個強有力的、有著明確目的、且目的是進步的高效組織,大部分的進步都是靠這種無意識地歷史進步所推動的。
正如尹裡奇的咋辦,是20世紀先鋒者該怎麼辦漢密爾頓的聯邦黨人文集,是19世紀在一片處子地上創造一個資產者的共和國該怎麼辦此時大順這邊實學派奉行的,也就是18世紀一個封建專制巔峰的皇權科舉制國家的原始積累期和擴張該怎麼完成的怎麼辦。
這種將“18世紀的皇權國家的原始積累和擴張該怎麼辦”,這種寓“有意識的原始積累和近世標準正規系統科學殖民學說”於“無意識”的灌輸,也催生了大順實學派內大量的人才。
不管是軍隊、航海、測繪,還是探險,都表現出一種生機勃勃的態勢。
敢賭、敢做事、敢冒險。
贏了脫穎而出,不說將來兼濟天下,最起碼能在大順開國後再度迎來的階級跨越流動期,為自己博來功名利祿。
於是,五個大順的測繪專業年輕人,兩個黑腳聯盟的嚮導,便沿著黑腳人提供的路線,在百餘里外找到了在草原上蜿蜒的、向東流動的、不知道通向大湖還是大海的河流。
這條被黑腳人稱之為“流的非常快的河”,走起來還是很方便的。
這種地方騎馬是不太可能騎馬的,草原可以騎馬,但是河流兩岸騎馬就是做夢了。
藉助簡單的船隻、獨木舟,樹皮船,甚至是最最最簡單的弄棵大樹燒空心的辦法,這七個人很快就來到了這條河的下游。
在靠近下游的時候,河上的獨木舟就漸漸多了,很多獨木舟上裝滿了毛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