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種對大順而言非常有利和主動的地位,理所當然是勞動人民一針一線、一梭一錘,創造出來的。而不是英明神武的統治者搞出來的。
優秀的統治者,要做的就是順應時代的大勢。未必要弄清楚時代的潮流,而是隻要胡亂走,恰好趕在時代的潮流上就行。
幸運的是,大順已經醒了過來, 不再是那個一戳一蹦躂、不戳不蹦躂的沉睡帝國了。
現在大順自己主動蹦躂起來。
蹦躂在最前面的人裡。
有杜鋒這種為典型的,認為現在是僅次於開國時代的風口期、最容易實現階級跨越一步登天的時代,而主動往邊疆地區跑的一群接受過實學教育的、認為自己有機會成為忠犬的利己主義餓狼的專業軍官團。
也有牛二這種接受過實學教育,也在爪哇等擁有在穆、印、佛、耶等宗教複雜地區實踐過;主持過西爪哇土改;研究過爪哇村社制度;組織過奴工暴動;基本代表著大順新時代“理藩學”最高水平、比禮政府那些只會念千年前舊經的人不知道高到哪裡去的邊疆區行政高手。
說牛二比禮政府那群人高,主要是因為牛二這些年明白了一個非常深奧的道理:念十三經,原來竟然是不能解決宗教矛盾、土地矛盾,也不能念出來稻米棉花靛草甘蔗。而且在南洋這種地方,和耶、穆等對著唸經,也念不過他們。
這個道理非常的深奧, 應該說,大順的百萬生員中,能明白這兩個道理的,最多一千人。
大順的生員百萬,並沒有做好殖民印度的準備,他們沒有這個能力,因為他們沒有在南洋這個亂糟糟的地方實踐過。
大順下南洋的另一大重要成果,就是湧現出一批牛二這樣的在亂糟糟的地方實踐過的官僚。
這一次派他們來印度做這件事,其實既不是來考察印度的軍備的、也不是來參觀學習所謂的戰爭的。
這些東西,大順的樞密院,以劉鈺為首的那群人,壓根就沒放在心上。
在印度打仗,是很簡單的事。廟算勝於戰術。
他們這一次藉著來恭賀孟加拉新節度使、來簽訂硝石貿易條約的機會,主要是讓他這個在爪哇實踐中表現優異的人, 來考察一下孟加拉的宗教、土地、村社、法律、稅制等問題。
為大順侵佔孟加拉、實行殖民統治, 做好準備。
故而他在率隊前往加爾各答的途中, 行進的速度並不快, 而且時不時就停下來, 在村社裡和當地的百姓、地主交談。
搞這種社會調查,未必就是要發動百姓。事實上,想要真正有效地統治和壓榨百姓,這種調查也是必須要做的,甚至這是新時代理藩學的基礎。
這只是一種工具,關鍵看怎麼用。
隊伍順利抵達加爾各答,乘坐上他們的船前往錫蘭的途中,牛二對於孟加拉的一些問題,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思路。
他發現,想要統治孟加拉,必須要重視三個問題。
首先,穆教,在莫臥兒帝國和孟加拉節度使自立的過程中,他們作為上層的、但基礎薄弱的統治者。
這些上層的穆教精英,說的是烏爾都語,而不是孟加拉語。
而大量的底層穆教徒,大部分都是佃戶,他們說孟加拉語。
所以,想要在這裡進行有效的統治,一定要拉攏穆教的上層精英,要讓他們保持自己的優勢,千萬不要把他們逼到去學孟加拉語,和底層的佃戶們搞在一起。
要人為地創造一種穆教的上層精英,與底層百姓之間的壕溝。
這條壕溝,既是語言,也是經濟地位。
這是大順在統治孟加拉時,一定要注意的問題。
否則,很可能出現類似大順的“古儒學派”那樣的,宗教復古運動,由地位滑落的上層精英引領底層。
而穆教的類似“古儒學派”的宗教復古運動,他在爪哇可是見過的。很危險,而且影響力極大、極快,並且很容易將底層被壓榨的百姓組織起來,搞分田、教法、純潔等活動。
必須要切斷上層精英和底層之間的聯絡,如同大順收買生員那樣,千萬不要讓復古運動出現。
秀才參與造反,是大忌。這一點,在大順說得通,在這裡也說得通。
對此,牛二以爪哇的經驗,在遞給樞密院的考察報告中寫道:“最關鍵之處,就是不能讓城市的精英、和上層的精英,以教派為紐帶,讓他們的利益,等同於整個教派的利益。”
“要杜絕這一點,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上層,得到足夠的好處。當下層以教派形式反抗時,他們這些人,必然會主動站出來,支援鎮壓,這將極大地分化他們的教派。”
“而最大的危險,就是讓上層的穆教人士,利益受到了侵犯。這會讓他們搖身一變,把問題變成‘這是整個教派在受到壓迫’。這對於天朝的統治是極為不利的。因為他們和秀才、生員一樣,可以發出聲音。”
第二個問題,則是牛二認為,印度教徒,在之前的莫臥兒帝國統治期間,就是被統治者。
他們並不會在意換了一個主人。
所以,他們實際上暫時並沒有什麼反抗能力,而且他們的種姓制度,讓他們比較不願意造反。
不願意造反的人,是活不出來優待價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