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此時,權哲身為什麼要假裝自己姓趙、又為什麼會趕上這一次海難,這就要從劉鈺伐日本、租釜山、開埠仁川、一直到猥瑣而又無恥手段的《皇明通紀》導致的朝鮮國文字獄事件說起了。
雖然稻米外流、傳統社會瓦解等現象,不是第一天出現的。
在大順伐日之後,其實就已經出現,且不斷衝擊朝鮮國的舊體系。
但幾年前的仁川開埠,終究不同。
之前釜山開埠……有影響,但對朝鮮朝廷和門閥的影響不是非常巨大,衝擊也沒有這麼立竿見影。
政治鬥爭的失敗者、朝廷的邊緣人,才在南邊混。
那裡之前有對倭貿易,本來就有一定的商業基礎。
很容易就轉向了工商業貿易,無非在釜山做買賣的物件從日本變成了大順;貿易額在不斷增加,溫水煮青蛙,影響不那麼立竿見影。
但在邊境搶參殺人事件導致的仁川開埠後,問題就真的是立竿見影了。
仁川距離漢城太近了,朝鮮“京”畿圈的範圍之內,是保守派士大夫的大本營。
開埠的衝擊,直接導致了漢城周邊地區的農村舊經濟瓦解,土地兼併、苛捐雜稅、舊田制破壞、民不聊生種種問題。
大量的文化人、兩班貴族、又無法進入核心層的被門閥排擠計程車大夫,親眼目睹了舊時代的毀滅,開始思索朱子學的種種問題。
李瀷李星湖,是在大順租佔釜山導致的緩慢影響之後,就開始反思,創立了實學學派的。
這些經濟基礎之外,還有個更直觀的因素。
朝鮮不是文化母國,中國的傳統是自我演化自我發展的,朝鮮這種次生文明只能跟著文化母國走,傳承文化母國的一部分。
其社會結構,也使得沒有新思潮出現、甚至包括對宋明理學反思的基礎。
所以,聞見孤陋,所知者惟宋學耳,少有不同之行,則看作天地間大變怪。
而這種情況下,伴隨著仁川開埠,經濟影響在不斷持續,對士大夫階層衝擊最大的、最直觀的,恰恰是宋明理學之外的書籍。
經濟上的影響,還得自己思考。
哪有識字階層直接看書,影響的快捷?
不只是各種學派的反思、爭論這些學術上的東西。
包括、雜記、小品文、諷刺短篇……甚至市井金瓶梅、燈草和尚之類的東西。
朝鮮之前的,都是貴族,識字的都得是兩班貴族。
寫的目的是為了“文以載道、勸善懲惡”,鼓吹三綱五常、倫理道德這些東西。
可新興的這群人,或者說仕途上不如意的讀書人,會看這破玩意兒嗎?
商品經濟伴隨著大順經濟侵略而發展,舊時代瓦解,新的經濟基礎下,人們願意看那些以過去綱常為內容的嗎?
朝鮮寫的,都是些什麼人?
比如《玉麟夢》的作者,劉鈺還在黑龍江和羅剎人打仗的時候,人家就是朝鮮國的狀元及第了。
大順寫的,都是些什麼人?就不說寫個都得用筆名丟不起那個人,哪個狀元去寫這玩意兒?
一個是貴族圈子的“文以載道、勸善懲惡”。
另一個是市井文化,媚於工商市民。
一個是貴族教士範兒。
一個是市井風俗範兒。
於是,大量的中國市井,飛也似地流入了朝鮮。
看完了之後,肯定要學習大順這邊市井、短篇筆記的風格。
諷刺味學了個六七分,以至於出現了諸如老虎說儒生臭不屑於吃、士大夫見到寡婦便不勝技癢之類的朝鮮本土諷刺短篇。
然後大順的儒學思潮反思變革也傳入了朝鮮,直接挑戰了朱子學的正統地位。
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