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新教國家的“詆譭”,劉鈺也就是點到即止,無非就順便再說了說新教國家的美洲殖民地原住民都死光了這點事。
天主教當然也不是啥好鳥,但有一說一,舊教殖民地的人確實沒死光。
五十步笑百步,偏偏有時候是真能笑的。
他說的這種“人與畜生”的感覺,也算是解開了齊國公在歐洲這幾年一直心存的諸多疑惑。
回想這幾年在歐洲的點點滴滴,那些有意無意中的文明衝突的細節,一個差不多可以自圓其說的解釋也漸漸在齊國公的腦中成型。
同時也似乎更加理解劉鈺為什麼早早就把目標定在了那些新教國家,不管是荷蘭還是英國,甚至在計劃中要被推到英國那邊的普魯士。
齊國公心想,似乎按這個說法,這些新教國家更極端,更容易拿別人不當人?
然而這普魯士倒是沒看出來有什麼太過拿人不當人當畜生的事,暫時看著挺正常的啊。
將這個疑惑一說,劉鈺實在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心道那都不是看做人和畜生了,直接往肥皂上奔了,連畜生都不是了。
苦笑了半晌才道:“普魯士?且看將來吧,若它能在這場糾結了儒、舊天主兩姐妹、東正羅剎的反新教大同盟活下來,日後也未可知。”
漸後,齊國公似是想到了什麼,笑道:“守常啊,你這麼一說,我突然想到,你要拉的合縱連橫,倒是有些意思。”
“等於是拉上東正、舊天主、本朝名教,對抗新教?”
“可見你對新教著實警惕啊。你覺得其實天主教威脅反而沒那麼大?”
劉鈺搖搖頭,又點點頭道:“是也不是。”
“我自警惕天主,但天主教成不得事。教條頗多,便難在本朝傳播。東正更不必提。”
“但於新教,這就另有說法。”
“凡有聖人之學,欲要變革,必稱復古。”
“所謂新者,往往就是極舊。”
“也非是歐羅巴如此,本朝、日本、朝鮮,其幾道新學,或者‘宋儒不滅、真儒不興’;或言‘破一分程朱、近一分孔孟’。那他們到底算是新學?還是舊舊學?宋在春秋之前,他們要回先秦之學,卻稱自己是新學;而在先秦之後的宋學,倒成了舊學。”
“代之以新教、舊教,雖不一樣,道理卻是一樣的。改新、改新、越改越舊,越改越原。”
“倒是舊教,日後可能會出現六經注我、我注六經事,不知道會把經文解成什麼意想不到的東西。更老的東正,多半也就儒教化了,封個衍聖公置於皇權之下;更近的新教,反倒最可能原教化,最是狂信難改,半點動不得。”
“耶穌會這邊,和東正教,走的都是‘附儒闢佛’的路子。但聽起來新、便覺得似乎一定更寬容的新教,是絕不可能走‘附儒闢佛’這條路的。”
“哪種危害大,不好說。可能附儒闢佛,比狂信狂熱危害更大,藏得更深。”
“但因各有教廷、牧首管著,其實也是戴著枷鎖。若不本土化,便難傳播;若本土化,其內部又不許。”
“是以其在美洲等文明原始之地,或許傳播。但於本朝,實則極難。”
“此其一也。”
齊國公對此倒是不擔心,揮手笑道:“附儒闢佛的路子,倒真是這麼回事。但也就是趕上了好時候,自前朝末,便多有大儒覺得宋儒為釋家所汙,非要正本清源,否則被天竺釋家所染的儒學不改,早晚必要重蹈明末之禍。”
“利瑪竇倒是會見縫插針,抓得一手好時機。但再這麼附儒闢佛,有些東西終究是衝突的。”
“他是附儒闢佛,然後重注六經,重解上帝之名號。但那些反宋儒、為祛除釋家所染的,豈能分不清這個?”
“祛了舊汙、卻添新染?”
“無非就是本朝對宋明儒學破而未立新,卻少個大儒破後立新悟道。但越是這麼僵著,他們想要附儒闢佛就越難做。”
“你這麼說,確實有理。本朝只要禁絕,羅馬教廷依舊尚有指示,便難傳播。”
“我於法國時候,法國有號伏爾泰者,聞天朝禁教,亦言:天朝的天主教徒是聽皇帝的?還是聽教廷的呢?若是聽教廷的,哪一個皇帝會允許自己的臣民侍奉另一個皇帝呢?”
“既有此等道理,確實還是可以管住的。其二呢?”
劉鈺想了想,沒有直接回答其二,而是問道:“岳父大人覺得,佛教、白蓮彌勒,此二者哪個為大患?”
白蓮教那是造反專業戶,誰都反,這問題齊國公只笑了笑,連回答都沒回答。
劉鈺又道:“新教所謂因信稱義、各印經書,自舊教脫離,沒有教廷管束,其實很容易走向由佛而為白蓮彌勒的路子上去。”
說到這個,齊國公不由吸了口涼氣,細細一想,似乎好像確實有可能。
齊國公雖然去歐洲次數頗多,從羅剎到法國,東正舊教新教國家全都去過,但要說真正分清楚這幾個教派間的區別,卻是極難。
不過,大順既然禁教,燒燬的聖經版本可是不少,從表皮來看,很多大順的大臣還是很容易“分清”這幾個教派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