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要仁義嗎?要制民恆產,要不與民爭利,要維護傳統鹽法嗎?”
“好,我比你更仁義、更復古、更保護小民、更制民恆產、更加一道更緊的鎖鏈。”
“林大人需得明白,現在這些反對的鹽戶場商,他們可是一點都不想真的制民恆產、不得脫籍、嚴加管控的。”
“他們反對的,是圈那些無主地。”
“但林大人可以扛著仁義大旗,要把那些無主地,都招募灶丁,全部分掉,不得私佔。”
“所有灶民,編籍在冊。若要脫籍,收回草蕩;所有商賈,全部按照鹽法來,不得佔有草蕩,勒令退回或者抄沒;朝廷全面接管鹽業,復前明開國時候的制度,加強人身控制;清查草蕩,朝廷編號升蕩,招募小民補位,不准他人割草……”
“你猜,到這一步,這些鹽戶會不會直接弄死那些之前替他們說話的人?會不會燒了他們的房子、打死那些高喊仁義的人?”
“原本是誰和誰的矛盾?搞到這一步又變成誰和誰的矛盾了?原本是鹽戶伸冤儒生吶喊,二者合力,現在呢?”
說罷,劉鈺大笑道:“我負責不仁不義,林大人負責大仁大義。你要知道,保守派,既仇視進步派,也仇視反動派。反動,也是改革嘛,也要改變現狀。他們才不管往前走還是往後走的,只要動彈一下,他們就會反對。”
“只是他們明明是保守派,卻高舉反動派的大旗。既然如此,林大人何不把反動的大旗扛起來?”
林敏琢磨了一下這些詞,奇道:“那,誰是真正的反動派?”
劉鈺笑道:“那些真的準備復井田、重身份、定匠籍的那些人啊,那才是真正的反動派。他們是真準備這麼幹的,可那些口頭上拿儒家仁義壓人的,可只是嘴上的反動派、實際的保守派。”
“所以,必要的時候,我可以給程廷祚寫封信,讓他召集顏李學派的激進弟子,大有一副要在江蘇‘能井則井、不能井則均’的態勢。這才叫真的制民恆產、仁義禮法嘛。”
林敏回味兒了一陣,覺得這個主意真的是過於惡毒。
再想了一陣,恍然道:“按國公這個反動、保守、進步的分法,其實我是保守派?”
劉鈺大笑道:“你以為呢?你的鹽政改革那一套,一沒有讓產鹽量上升、二沒有調整產鹽與場商之間的關係。”
“你那一套改引為票,我不早說了嗎?就是均田、兼併再均田。修修補補這一套,只不過換批人賺這筆錢就是了,按你這麼改,十年後的票販子,就是昨日的囤引商。由此可見,你不是進步派。”
“那麼,你支援全面反動,復井田、復士商之別、復周禮嗎?顯然,你也不支援嘛。”
“所以很顯然,你就一保守派。”
這時候,這些詞還沒有特殊含義,保守派反而是個非常好的詞。
因為,進步派沒良心;反動派沒腦子。
這幾乎是朝廷內部公認的評價。
雖然沒有具體的詞彙,但朝中肯定明白劉鈺和復古儒的區別。
得有現實和保守,才能判斷哪個是反著動、哪個是往前走,這個反動和進步的定位,也伴隨著時代現實而變化。
林敏對劉鈺給自己扣的這個保守派的帽子,非常滿意,心道你要是把我劃到和你一樣的所謂進步派,我還不樂意呢,丟不起那人,也對不起自己良心。
不過根據劉鈺說的逆練法門的推理,林敏倒也認為,這麼辦,似乎還真是個能把風波鬧到最小、鬧到最後鬧成不殺人只誅心的局面。
具體細節,兩人又議論一陣,有了個大概的章程,便聯名給皇帝寫了一封秘密奏疏。
也算是劉鈺讓林敏簽字畫押,不要搞到一半跳反。
…………
幾日後,本地縣城,出現了一群奇怪的人。
他們都是老人,而且是那種一看就是幹了一輩子苦活累活的老人,年紀約莫也就五十多歲,卻已經被折磨的如同養尊處優之家七老八十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