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又沒有個小冊子,叫《資本主義ABC》,皇帝也壓根不知道自己搞的這些改革到底算什麼玩意兒。
但恰恰,儒家是真有《王道三代甲乙丙》的,皇帝也壓根明白自己搞的這些玩意兒離這些有多遠。
但關鍵是,他不搞這些改革,也沒說就離得很近。皇帝自己很清楚,當皇帝的和王道三代之間到底有多遠。
皇帝設想的那種“內外製衡兩個政府皇權居中”的設想,從月距法星圖表這件事上,就體現的很有趣。
天下的本初子午線定在哪,這是儒家角度的需求。
南半球金銀、國家財政調控、增加國庫收入,這是改革派角度的需求。
悄悄改變經濟基礎,為新時代準備好溫床,這是劉鈺這種反賊派的需求。
皇帝暫時還沒意識到反賊派到底要幹啥,因為沒人教過他,原來反賊除了李自成、司馬昭、王莽這三種終極形態外,還有另一種模式。
李自成是靠小農百姓造反。
司馬昭是靠軍權謀反。
王莽是靠儒家意識形態聖王。
所以侷限性有時候也是個好東西。
皇帝的侷限性,使得他對造反的理解,也就僅限於這三種的無限多變種。
這三玩意兒,劉鈺哪個都不沾。
而且劉鈺的手那麼髒,滿身是血,妥妥的純臣模板。
於是當劉鈺回京後,大朝會上,皇帝上來就先表揚了一番淮北鹽政改革的成績,讓今日份的日常彈劾變得寡淡無味。
劉鈺也非常得寸進尺地上了《奏請淮南墾荒疏》。
一二三四五六七,各種好處講了一大圈後,朝堂上那些反對鹽改的大臣忍不住在心裡狂罵。
淮北鹽政改革,如果以鹽稅的角度看,大獲成功;如果以王政的角度看,大獲失敗。
如今改革派攜勝利之威,誰都知道肯定要動淮南,眾人想的反駁反向也都是針對淮南鹽改的。
卻不想劉鈺來了波迂迴,提的角度卻是淮南墾荒。
這就真的不太方便打拳、發力了。
七八條墾荒的好處唸完,既是大朝會,各地節度使來述職的時候,這種事肯定是要議論的。
“諸位愛卿,對淮南墾荒一事,如何看待?”
朝堂上的保守派一時語塞,墾荒,墾荒能怎麼看?誰也不能反對墾荒啊。
終究,還是有人出面道:“陛下,興國公所言淮南墾荒之事,看似利民。實則未必。”
“淮南乃產鹽重地,若行墾荒,鹽政必壞。”
“古人云,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
“淮北鹽政改革成功,是否可以說明淮南一定可以用?誰敢保證一定不會出差錯?若不改鹽政,如何墾荒?”
“然而,淮北鹽區,不過幾十州縣。而淮南鹽,所涉地區,連綿千里。一旦敗壞,則恐天下大亂。”
“如今淮南鹽政,雖有積弊,但只要多加申飭總商,嚴加監管即可。而若貿然改動……”
說了半天的廢話,既沒有一句談到這“淮南橘、淮北枳”到底體現在哪;也沒有說清楚“申飭總商、嚴加監管”到底能取得什麼效果。
待說了好半天,終於說完,皇帝才道:“朕以為,淮南鹽之大弊,既在總商,也在鹽戶。”
“淮北鹽改,諸多政策,不過故人之智。唯獨曬鹽一項,是惟新之政。”
“鹽斤既足,商賈方能行銷各處,而使百姓不苦無味。”
“這樣吧,既是淮南鹽牽扯極大,要行新政,也要嘗試著來。既說淮南橘、淮北枳之說,那可以先栽一棵橘子樹試試。”
“眾卿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