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做事的出發點,和甲申年改變的禁宮正殿匾額四個字裡最後那個“民”字,其實並無太大關係。
只是,一個合格的皇帝,是必然清楚傾向小農就是維繫皇權穩定這個道理的。自耕農才是皇權的支柱,而士大夫並不是,在關鍵時刻能夠保衛皇權的,還得靠自耕農。
佃農靠不住、商人靠不住、士紳靠不住、僱工更靠不住。
淮南的這場血腥屠戮,在劉鈺說出他會準備劣質米和玉米地瓜土豆高粱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
皇帝想不想改革?知不知道士大夫的免雜役政策、免地方攤派政策是在侵吞皇權、侵吞朝廷對國家的控制?
非常想,也知道。但不敢動。劉鈺在蘇南搞改革,效果顯著,尤其是畝稅改革,但皇帝也知道蘇南情況特殊,而且那是劉鈺在動了他們的利益之後,又給了個可以投資的甜棗。
如今淮南蘇北的這場變相的土地改革,也算是為皇帝找到了一條“斜徑”,雖不可復刻,但效果卻可以達成最想要的結果。
踱步幾圈後,皇帝又看了一眼地圖上向南急轉彎的黃河,目光在淮南看了幾圈,逐漸下移。
從阜寧、鹽城,淮安,已到了揚州府、鎮江府,又漸漸向東,移向了常州府、南通府、蘇州府……
伴隨著漕運改革,鎮江府的駐軍也可以裁撤或者調換了。
漕運時代,鎮江府要是被人打下來,距離中央集權崩潰也就不遠了。
而現在,鎮江府的地位伴隨著漕運改革,至少不再是一旦有變天下震動的程度了。
松江府作為海運起點,又是溝通日本、南洋的中轉站,地位日高。
然而松江府和鎮江又不同。
鎮江府只是運河的起點,守住鎮江,若是因外敵,或敵從東南來,運河仍能通暢。
但松江府不是走運河的,而是走大海的。
守住松江府,制海權沒了,也是卵用沒有。
當然這也不全是壞處。
好處也有。
外敵不想,考慮內患。
比如農民起義,可能切斷運河;比如地方造反,可能切斷運河。
但是,不管是農民起義,還是地方造反,都不可能變出來一支海軍。
就算他們變出來一支海軍,可也變出來一群能夠海戰的軍官。
海軍是技術兵種,至少相對於陸軍來說是的。
只要他們變不出來海軍,也就意味著朝廷不會因為財政崩潰。
錢袋子、米袋子在手裡,總就能鎮壓下去。
朝廷的戰略,也就不需要考慮什麼保運河、保漕運、保這個、保那個,被人牽著鼻子走,很容易來一場“攻其所必救”的計略——這對當年玩過攻打藩王調動敵軍的大順來說,是開國史,記得清楚。
好的也有,壞的也有,皇帝自也明白和以往多有不同了。
如今這個李家從高一功手裡接下的帝國,走到了這一步,已經到了不得不繼續發展海軍、繼續擴張保證足夠安全的南洋緩衝區的地步了。
伴隨著南洋成為產米基地,某種程度上講,馬六甲已經接替了鎮江府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