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圓圓的蛋扯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便是仔細叼啄打破細節。
劉鈺抓住的點,便是“官”與“商”思維方式的區別;以及大順和英國的國情差異。
面對內心雖然仍舊對劉鈺充滿警惕,可實際上已然是信了多半的法扎克萊,劉鈺也就終於提出了一個顯露出朝廷“有些無恥”的方案。
東印度公司是很無恥的。你要是不無恥,他反倒覺得你在騙他。
“你們商人啊,要考慮的,是把每一個銀幣都花在利潤率最高的貨物上。”
“而對一個從秦漢到現在不知道換了多少朝代的天朝,要考慮的,是把每一個銀幣都花在能夠千秋萬代、穩定國內上。”
“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天朝有著巨大的貿易順差。可是天朝真正想買的東西,你們又不***如航海鍾;天朝根本不想買的東西,你們卻又非常想要***如鴉片、呢絨。”
“我這個人,是最講道理的,也是最喜歡公平的。講道理,按照公平原則,你們的航海條例一天不作廢、你們的東印度公司對亞洲貿易的壟斷權一天不取消……”
“按照公平原則,那我們便可以也設定對等的航海條例,任何非天朝的船隻禁止在天朝賣貨;我們也可以授予對西洋貿易的壟斷權,禁止其餘國家參與。”
“不能說,你們一邊搞著航海條例、一邊授予對東方貿易的壟斷權。卻又覺得我們驅逐你們不合理。我就問一句,我們在倫敦能不能開商館?我們能不能直接把船開到泰晤士河口賣貨?”
法扎克萊是英國人,理所當然地有他們民族標配的雙標價值觀。
但現在劉鈺以勢壓人,他也不好按自己認為有理的那種道理來解釋,只能訥訥地嗯、啊了兩聲,既不說合理,也不說不合理。
見狀,劉鈺哼道:“如果你不想要公平,你就得制定規則,並且維護這個世界體系的規則。”
“你們的這種貿易體系,允許你們壟斷、卻不準別人上你們家賣貨的體系,當然是不公平的。不是說這種不公平的東西就不能實行,但前提是,不列顛有能力做地球的天朝,制定如此規則,並且願意為此規則履行義務,維繫此世界規則。”
“問題是,你捫心自問,不列顛現在有這個能力嗎?不要說在亞洲,便是在大西洋,是否能做到一言九鼎?連個西班牙都打不過呢,你們距離天朝還遠著呢。”
這番話不是鼓勵英國,而是在給現在的世界貿易格局定性,定性為正義和非正義。
既然你英國搞航海條例、搞行政授權壟斷,便不要嘰嘰歪歪指責大順這邊搞行政授權的壟斷,也不要說什麼大順是“不正當”競爭。
你們你們自己都沒有定義什麼是“正當”。
如果說,英國現在廢棄了航海條例、不搞任何形式的關稅保護、不以行政命令維護壟斷,而大順卻封閉與英國的貿易,行政授權壟斷,那麼某種程度上大順算是“不正當”競爭。
只說現在,既然“正當”就是弱肉強食、就是重商主義、就是關稅保護、就是行政干涉壟斷。
那麼,大順的貿易政策,不但正當的不得了,而且還很仁義地沒有對英國的任何商品徵收類似於英國茶稅和棉布稅這樣的關稅保護政策,簡直都有點宋襄公之仁了。
法扎克萊被劉鈺如此數落,連帶著羞辱英國,內心雖然擔心自己“不卑不亢”被大順斷絕了貿易,可還是忍不住輕聲反駁了幾句。
“公爵大人,您對公平的理解,可能是錯誤的。”
“比如說,貴國故事裡的雲裡金剛宋萬,與三寸丁谷樹皮武大,一起去看戲。但是,演出的人,很‘公平’地在他們的身前,立起了一圍八尺高的帷幔。”
“對雲裡金剛宋萬來說,身前的障礙是八尺;對三寸丁谷樹皮武大來說,身前的障礙也是八尺。”
“所以,您覺得這是公平的嗎?”
“貴國的棉布、絲綢、瓷器等,無論是價格還是質量,都優於英國。這時候,你說要公平競爭,難道是公平的嗎?”
“當然,我不支援不列顛的關稅政策。但我站在一個理智、中立的角度,我認為的公平,和您認為的公平,並不一樣。”
劉鈺哈哈笑道:“你理解錯了一件事。你要明白,在英國,因氣候土壤等因素的存在,無論怎麼種咖啡,都絕對沒有爪哇的咖啡好。”
“正是這種差異,才促進了貿易的產生。”
“實際上,分工、地域、貿易、擅其所擅,各國各有分工,才是最為有利各國人民的。”
“英國既然紡織不行、瓷器不行、種不了茶葉,那為啥非要幹呢?為啥不能發展特色產業,不能放棄紡織業、不能放棄工業呢?這是其一。”
“其二,中英兩國的貿易順差問題,能不能解決?是不能解決?還是不想解決?”
“我說過,天朝收到了大量的白銀,這些白銀卻無法在對外貿易中花掉,使得百餘年間產生了巨大的通貨膨脹。問題就在於天朝買不到東西、錢花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