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著皇帝終於表演完了愛民憂民的戲碼,只叫廖寒輝先行退下,自明日開始每日到皇帝身前講解治淮圖冊。
待其走了,周邊只剩下劉鈺的時候,皇帝才說出了一錘定音的話。
“朕決心已下。愛卿要把朕的內帑充實起來。打仗也好、治水也罷,沒錢,是萬萬不行的。”
劉鈺連忙稱是,心想能明白這個道理的皇帝不少,但能解決的可沒幾個。
“陛下,既是要治水,顯然就定了廢運河之心。那麼,這漕米事項,臣所言可行乎?”
皇帝依舊還是點了點頭,這一次沒有猶豫了。
“就按你說的辦吧。你做事還是穩重的,若你覺得做不成的事,你也不會應承。”
“多餘的話,朕也不必說了。漕米到底多重要,你自己心裡比誰都清楚。朕也知道,這廣西廣東等地,早就吃南洋米了,一年幾百萬石只多不少。黑水洋航線已走熟,去京城自不是事。”
“但朕還是那句話。這筆錢,最好是投向南洋。投向天朝所能駐軍控制的地方。”
“即便緬甸、暹羅有,那裡終究也只是假裝朝貢。你也說了,欺上瞞下,互相糊弄,那暹羅等國的國書,是被官員潤色之後潤成朝貢的。”
“最好這產米地,還是如江南一般,在國朝絕對可以控制的地方。”
“朕以為,買不如稅、稅不如墾。”
劉鈺心下暗笑,皇帝又道:“既然齊國公自荷蘭國傳來書信,荷蘭國的事已有八成了。朕看你也先速速去松江準備往荷蘭國送貨的事吧。如今已是十月,一旦錯了風季,又要等一年。”
“你等得起,朕的銀子卻等不起啊。這一年便是民間放貸生息,又是多少錢?而且朕現在著實是缺錢,治淮加漕工等等事,明年少說也要準備個2000萬兩,即便你能從荷蘭國借到……”
說到這,皇帝忍不住笑起來。
“這些年花錢花的順手了,只看庫裡沒有千把萬兩,朕總覺得心慌。非是朕貪財,這萬里江山都是朕的。只是,你久在外面,躲著朝中的事,哪裡知道什麼叫花錢如流水?戶政府和太倉的那點錢,要不是朕以內帑貼補,早就見底了。”
“這些年,攤子鋪的太大,已是沒有回頭路了。西域東北西南,各種攤子都已經鋪開了。”
“既是鋪開了,便不能回頭。現在回頭,之前投到西域的那千八萬兩銀子,就全打水漂了。”
劉鈺心道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前幾年花錢花爽了,攤子鋪大了,你也不敢輕易把資金鍊斷了。
而且西域西南這種攤子,又不能對工商業搞竭澤而漁,這是個長期投入的過程。
這倒也正好逼著皇帝不敢殺雞取卵。
多有捧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飯。皇帝現在居然破開了這個小農思維方式,同意借債了,這對皇帝來說也算是走出了很重要的一步了。
殺雞取卵的話,皇帝也知道,一次性搞個幾千萬兩頂天了。
但這將近二十年從蒙古到日本再到西洋貿易的收入,可不止大幾千萬兩了。孰輕孰重,皇帝還是分得清的。
當然,對商人來說,一天不能把皇帝的頭摁在桌子上,他們就一天不放心,被殺雞取卵的可能性始終還在。
只是,對皇帝而言,以現在的情況來看,即便要殺雞取卵,那也是眼看著天下已經要徹底完犢子的時候了,不得不拼死一搏的時候了。
暫時倒是真不用擔心了。
皇帝肯定會去鹽商那摳錢,但這就和劉鈺擔心的事無關了。鹽商和西洋各國的包稅人差不多,坑就坑吧。
現如今皇帝也著急荷蘭的貿易、以及他內帑收購的一批壓在原voc倉庫裡的貨,只讓劉鈺趕緊去松江。
劉鈺想了下,問道:“那陛下……這松江府行十一稅的事?”
皇帝躊躇片刻道:“試行。朕會選派一些年輕人來做此事。丈量田畝、清查土地,也算是練練手,提前熟悉一下。”
劉鈺心下了然,既是說提前熟悉一下,那就是說真的準備在治淮之後在兩淮和江南試行稅改了。
仔細想想,若站在皇帝的角度,這確實是個好機會。
反正廢運河、走海運得捱罵;稅改也得捱罵。
反正都是反正了,不如兩頓罵湊在一起。只要治淮成功,就全壓下去了。治淮不成,挨兩頓罵和挨一頓罵,也沒啥區別。
“陛下既有命,臣這就告退,回去收拾一下,便去松江。”
皇帝還想說點什麼,或者看著這奔流河水,此情此景,有些忍不住想要一吐為快心中的一些事,但終究也只是嗯了一聲,示意劉鈺可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