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的構想,既不是空想,也不是拍腦袋,而是建立在尼德蘭特殊國情,以及奧蘭治派現在的局面上的。
現在想把事情壓住,請外國入關平寇現在的局勢也不適合,奧蘭治派也就只能和共和派中的保守派合作了。
至於那些支援城市自治的派系,這裡面就有個非常有趣的點。
如果真的是城市自治,一旦底層反抗,他們是沒辦法處理的。
城市不大,城市所能掌握的暴力機器的規模,不足以平息底層的反抗。
城市自治的前提,是得把第三等級的人也納入其中。但顯然,此時共和派中的自治派,對此並不熱衷,也絲毫不想。
於是這就又繞回了一個極其有趣的悖論——和哈勒姆市一邊希望自治、連省政府啥也不管;一邊又希望連省政府能夠以法令形式禁止其餘省、市的商品進入哈勒姆一樣搞笑。
自治派現在確實反對荷蘭集權,可又不想讓第三等級、第四等級的人參與進城市的管理。
那麼,現在問題來了。
第三等級以下的人,被人“挑唆、煽動”起來了,這就面臨一個二選一的問題了。
是自由這個偉大的旗幟高於自身的利益?
還是自由只是個幌子,其本質還是利益?
缺乏中央集權、甚至按他們的設想只有戰時才有權的聯省議會,沒有一支軍隊,不談怎麼抵抗外國的侵略,只說怎麼鎮壓內部的被統治階級的反抗?
國家是階級矛盾不可調和的產物,國家的暴力機器是統治階級的工具,如果各個城市真的自治了,暴力機器還會在那些十萬盾以上方有參政權想法的自治派手中嗎?
很久前,義大利的那些城邦,動輒織工起義、行會暴動、齊行叫歇,多有成功的。即便最終失敗,也催動了許多變革。
為啥大順這邊江南城市的手工業規模比二百年前的義大利強得多,卻沒有成事的?
因為松江府周邊,駐紮著兩萬大軍,這兩萬大軍是用其餘省的賦稅、南北各省的兵源。兩萬不夠,京城以及西北各地還有二十萬。
松江府雖遠比二百年前的佛羅倫薩的手工業從業者多,人口也多,真要搞事情拉出來的人也絕對比梳毛工起義多得多。
區別在於,二百年前的佛羅倫薩,絕對拉不出二十萬常備軍;十幾艘戰列艦;幾十艘巡航艦。
如果松江府是個單獨的城邦,只怕鬧起來的故事,肯定比佛羅倫薩精彩的多,蘇州府的齊行叫歇也不會只換來一塊永禁叫歇的碑文。
大順的問題的解決方法的思路,同樣適用於荷蘭。
法國是巴黎戰勝了整個法國,俄國是彼得堡和莫斯科戰勝了整個俄國,大順就只能是全大順的農村戰勝大順,或者讓一些大城市能如此時的巴黎在法國的經濟地位。
如果不犯刻舟求劍的錯誤,以此時的經濟基礎分析,那麼荷蘭的問題就是誰掌握了荷蘭省、誰掌握了阿姆斯特丹市、誰把握住了金融家銀行家走私販子商貿從業者的心,誰就能戰勝整個尼德蘭。
真正有統治階層素養和意識的,對心知肚明。
所以威廉四世沒上臺之前,本廷克明知道尼德蘭的諸多矛盾,卻屁都不敢放一個承諾;奧蘭治家族的叔祖輩寧可跑去英國當國王,和那群議會議員扯淡,也絕不想再管荷蘭省的事。
現在事情已經到了壓不住的地步,本廷克伯爵倒是非常聰明,知道這件事就非得找安東尼一派的人解決。
只要,奧蘭治派,與共和派中的攝政派中的保守派,達成某種妥協,事情就還有轉機,不像現在一樣是死局。
現在確實是死局。
而這死局的根源,刨除掉歐洲本來的局勢,又要從當年劉鈺和杜普萊克斯在威海會面,達成了中法同盟開始算起。
確實,赫爾曼元帥作為一個外國人,帶領法軍,連戰連勝,自然赫爾曼元帥是有實力的。
然而,伴隨著中法之間的軍事合作,法軍的攻城能力的急速進步,才最終導致了現在荷蘭這個死局的出現。
這是十多年前的蝴蝶翅膀,而現在終於扇起來了對荷蘭而言彷彿北海大潮一樣的波濤。
對荷蘭而言,賺錢的方式是商業、壟斷、貿易。
對荷蘭的金融資本和商業資本而言,尼德蘭存在的意義,就是一個他們寄生於此,並且可以為他們提供充足的海員、兵員、造船工匠的實體。
所以,尼德蘭的戰略,一直沒變,就是如同安東尼和康不怠說的那般:奧屬尼德蘭,就是荷蘭的“朝鮮”。既然大明知道要保衛朝鮮,荷蘭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馬斯特裡赫特、沙勒羅瓦、根特……這幾大要塞群,就是保衛尼德蘭這個提供海員、兵員和工匠的防線。
或者說,這就是荷蘭的“長城”。
為此西王繼承戰爭之後,荷蘭哪怕被坑成那樣,依舊要拿到這幾個要塞的駐軍權。
馬斯特裡赫特,後世可能沒啥名氣。但它旁邊有個要塞城市,叫列日。列日要塞的名氣應該還是很大的。可謂兵家必爭之地,要害咽喉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