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提議,不只是評議會的人狂喜,如果傳到外面去,城南的華人社群也會狂喜。
劉鈺說安西四鎮裡,巴達維亞可能變成一個空殼子,就是對這些人狂喜的另一種反向詮釋。
地方利益和整體利益的博弈,在歷史上,尤其是明亡之後東南亞乃至閩粵等地屢見不鮮。
歷史上導致劉鈺打死不想戴“靖海侯”爵號的施琅,就曾計劃過利用臺灣和英荷關係,完成對外貿易中心從廣東轉移到福建的野心;而廣東在隨後也展開了封閉其餘海關、廣州十三行對外壟斷的一系列博弈。
這些地方勢力的目的很明確,也很簡單。錢。
實際上劉鈺之前做的那些事,也差不多,等於是把對外貿易中心從南向北,轉移到了松江,和江浙資本站在了一邊,或者說和長江水道以及水道兩側的城市站在了一邊。珠江流域,還是太小了。
某種程度上,這幾年澳門貿易衰落、黑社會和幫派盛行、走私人口買賣奴工成為經濟支柱,這幾個大黑鍋其實也能扣在劉鈺頭上。
他藉著地方和整體利益的博弈來說這個事,倒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瓦爾克尼爾總歸也是個總督,雖然要照顧地方勢力,但他這個總督又是委員會空降過來的,而且將來還是要返回荷蘭的。
劉鈺搞出這麼一出,這讓瓦爾克尼爾懷疑自己是不是私下裡得罪過劉鈺?兩人結過私仇?
自己肯定是不可能同意劉鈺的要求,即便自己沒有權力替十七人董事會做決定,即便對華貿易委員會和巴達維亞政府是平行機構不是下屬機構,即便他同不同意都沒有用,可劉鈺把這話說出來了,他就總得表態。
支援劉鈺,巴達維亞的地方勢力對他更加忠心、更加支援,可董事會就會覺得他站在了地方一邊,肯定會把他調回去的。
反對劉鈺,巴達維亞的地方勢力肯定對他這個總督意見極大,鬧了半天你不是自己人,屁股還是坐在董事會那邊,那你想在巴達維亞辦事,可就難了。
總督的權力,到底來自於通訊需要兩年的董事會?還是來自於上上下下缺了他們就政令不通的巴達維亞本地荷蘭人?這,是個問題。
“呃……侯爵大人,這個……這個問題……我認為,還是請侯爵大人去阿姆斯特丹後,和董事會的人談吧?這裡面的政策,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你應該也知道,澤蘭省、阿姆斯特丹省、以及其餘五省,對這個問題本身是有爭執的。”
他想踢皮球,劉鈺卻不准他踢。
“但是,你們的意見也很重要。怎麼說,我也是個外人,我代表的是巴達維亞天朝子民的利益,你們代表的是巴達維亞所有的荷蘭人、混血荷蘭人、華人、爪哇人、巽他人的利益。總督還是需要表個態,我也好將總督的書面表態一併帶著,送去阿姆斯特丹。”
“畢竟,巴達維亞的事,董事會也要考慮你們的態度嘛。”
簡單的一句話,讓評議會、軍方的荷蘭人都望向了瓦爾克尼爾。瓦爾克尼爾當然知道這些匯聚到他身上的目光中,包含著怎樣的期待。
可越是期待,越沒法回答。
瓦爾克尼爾心說你我各為其主,公事公辦,我到底是哪裡得罪你了,你要這麼坑我?我也沒屠殺你們華人,你為何對我這麼大的意見?
眼看荷蘭這邊的氣氛有些亂,劉鈺埋釘子也就蜻蜓點水,笑道:“有的是時間,在我離開巴達維亞之前,還有幾個月的時間,我們可以慢慢談。但在我走之前,我希望巴達維亞的評議會、總督,會對此意見給出一個表態。”
“當然,此事不只是關於巴達維亞華人小布林喬亞群體的,更關乎到日後繼續前往巴達維亞的華人權益。我聽說,巴達維亞對待華人的政策,可謂是反反覆覆,經常是換個總督就要換個對策。”
“從一開始的萬丹來船必須帶有華人移民,方可入港,另可免稅;到現在的嚴格控制來巴華人數量,這期間無數次反覆。”
“但我聽說,前朝沒有中荷之間的直接貿易時,你們對華人海商的態度相當友好。來了之後,不但請客吃飯,總督還親自送一些禮物給來巴達維亞的華人船主,是有這樣的事吧?”
一眾荷蘭人只能是無可奈何地點點頭,對面不是一個對外一無所知的蠢貨,也不是一個將腦中的臆想當成真相的笨蛋,這種事雖然不光彩、顯得荷蘭像是個反覆無常的小人,但終究是個事實,沒法否認。
“也就是說,因為大順開放了貿易,導致你們對待華人的態度大變。認為反正不需要華人海商,你們可以直接在廣州松江等地進行採買,有恃無恐,所以才會對巴達維亞的華人諸多限制。你們是一家公司,能影響你們做決策的,當然是利潤。”
“我想,天朝應該改變貿易政策,控制貿易的主動權,以此確保你們對華人移民的態度。”
“因此,我正在建議朝廷,效仿西班牙模式,組建船隊貿易。中荷兩國艦隊聯合巡航,打擊任何不經允許的走私行為,天子陛下特許的貿易船隊控制對荷貿易,在巴達維亞交貨。”
“如此,好處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