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彷彿宿命一般的命運,讓瓦爾克尼爾有些無可奈何。
思索了片刻,說道:“那就讓這些人上岸吧。你當然知道,在遠洋航行的水手是怎樣的一群惡棍。今天巴達維亞的妓院、酒館和賭場,將會狠狠賺上一筆。不過,儘量不要和這些惡棍發生衝突,如果他們鬧事,告訴我們計程車兵,不要私自處理。直接和中國這邊的船長大副和水手長溝通。”
“還有,通知那些上一次在天津港和大順水手鬥毆的船員,一定要忍耐,不要找茬打架。既不是同一批人,這時候也不是打架的時候。”
瓦爾克尼爾已經確信這些人應該確實只是去南半球尋找島嶼,為許多年後的金星凌日做觀測準備。
在蒼茫的大海商飢渴的水手們一上岸,會是什麼模樣,作為巴達維亞的總督他再清楚不過了。
實在是擔心這些喝醉的水手打架鬥毆,引發一些劇烈的衝突。到時候劉鈺這邊說不定就會找到一些藉口找茬。
而且前些日子,在天津被劉鈺帶著水手毆打的那群船員也返回了巴達維亞,瓦爾克尼爾實在擔心這些荷蘭水手心存報復,和這一批中國水手打起來。
就算這些人不報復,喝醉之後在妓院裡鬧事的水手,只要一有船靠岸就會出現。
水手都是一群亡命徒,真鬧僵起來,動刀動槍甚至直接從褲袋裡掏出手雷、或者掃甲板的手炮,那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一旦爆發了流血衝突,這些水手倒是不足為慮,探險船上不會有太多火力。就怕被有心人藉機生事就麻煩了。
現在瓦爾克尼爾真的是對劉鈺來訪一事怕極了,怕到哪怕出現了中荷水手喝醉鬥毆的事件,他也不敢審判,只能等到劉鈺來了之後雙方協商,免得被抓到戰爭理由。
很快,巴達維亞城裡休假的荷蘭水手都被召集起來,宣讀了總督的命令,禁止和靠港的中國探險船水手發生衝突。
為此今天臨時加派任務,清洗甲板,不得前往酒館、妓館等命案多發地。
而靠港的幾艘大順探險船上,水手們正歡聲雷動地領取薪水,一些威海的水手已經迫不及待。
此時海上的規矩就是這樣,船一旦靠港,而且是那種靠譜一些的港口,會立刻結算水手的工資,供水手們揮霍。
這些水手們也是憋瘋了,從威海起航走北方航路去了北美,又從北美順著洋流到了南美,跨過太平洋,在南半球轉了一大圈。
一路上也不是沒有發洩的機會,很多島上也有土著,有時候免費圖個樂,有時候只需要一些簡單的貨物就能來一發。
但雖說船上憋得久了那也無所謂了,水手中若是清秀一些的都不放過,但終究到了巴達維亞,這裡有符合自己審美的人。
水手們並不知道他們完成了一項怎樣的壯舉,也不知道在南半球和當地土著發生衝突、被艦隊長和測繪員命名為“新苦兀”的島嶼水草是怎樣的肥美。
或許也知道,但無所謂。
他們現在只關心三件事。
巴達維亞的酒館,有沒有上好的甘蔗酒?
巴達維亞的妓館,今天會不會漲價?
巴達維亞的賭場,敢不敢營業?
早就有人謀劃好了,到了巴達維亞後就直奔賭場,若是贏了就拿錢走、輸了就直接掏槍鬧事。
雖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但想著威海還有幾千弟兄、幾十艘戰艦,這些琢磨著贏了就走、輸了就鬧事的水手渾不在意。
水手未必都是道德意義上的人渣,但這個時代的船員生活,不得精神病、不成為道德人渣的水手,一定鳳毛麟角。
大順這邊的水手也不是特殊材料做的,當然也不例外,誰在狹小的船艙裡生活一兩年都會有輕重不一的精神病。
但這個時代想要成為日不落帝國,就要靠這些人渣、惡棍的肩膀扛起來。良人家的孩子,但凡有三畝地,誰去當水手啊。
叮叮作響的銀幣分發到水手的手中,這些在“新苦兀”陪著軍官測繪了好幾個月海岸線、又向西航行確認南方大陸不存在的水手們,領到前後,飛也似的下了船。
聽著巴達維亞街區裡熟悉的華人聲音,土話中也有夾雜著福建、廣東官話招攬生意的叫喊聲,水手們並不是像那些想象中的場景覺得聽到鄉音涕泗橫流,或是跪下親吻土地,而是發出了一陣狼嚎般的叫聲,以及膠遼地區頗有特色的叫罵聲。
終於……終於有可以把用命換來的錢,花出去的地方了!
苦難的航海探險,終於結束了。橫渡了太平洋的他們眼裡,巴達維亞到威海的距離,就像是拉屎的船頭到桅杆那麼近了。
船上,已經六十歲的老白令正在和威海那邊的軍官副手們整理海圖,將幾大箱子的海圖仔細分包好,並差人去巴達維亞去買瀝青,以封裝存放海圖的木箱。
這個時代,環球航行已經沒有什麼歷史意義了,關於環球航行最後剩下的一塊空白,就是戰艦艦隊的環球航行。
顯然,大順現在沒有這個能力為這一片空白抹上屬於自己的藍色。而他們也不知道,創造這個歷史的英國艦隊和艦長,此時已經靠近了廣東。
甚至,這一次橫渡太平洋,也算不上亞洲的第一次。日本早在天啟年間就已經完成了。
但,這一次的航行,在白令看來,可以算是為他的探險生涯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也算是為那些年輕的、完成了這一次探險的大順海軍軍官們開啟了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