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們紛紛把頭轉向了這裡面年紀最小的本間古作,而自從去了江戶、大阪漲了見識覺得糧食投機能賺大錢的本間古作,也頓時心跳不止。
跑船的豪商還是先回答了劉鈺的問題。
“我們一般不做稻米生意。各藩多餘的稻米,一般都會存在大阪。一般是提前幾個月放物引,沒有現貨,但是定好價格。待到時間一到,或是交割,或是將物引轉手他人。”
劉鈺一聽,也是興奮起來,心道閉關鎖國這麼玩還行,反正浮動不會太大。
開關的話,有暹羅米、蝦夷米,甚至松江米,以及大順這邊龐大的資金,這麼玩這不是作死?
他剛才一直盯著這些人,見這些豪商一直在看一個年輕人,便問道:“莫非那個剛剛及冠的年輕人,竟是做糧食貿易的?”
本間古作壓抑著心頭的激動,心裡明白要是能攀上大順商團這條大腿,如何發不了財?
借勢起身,敬了劉鈺一杯,自我介紹了一下。
一個家族的財富興衰,固然要考家族的奮鬥,但也要考慮歷史的程序,本間一族算是站在歷史的風口上發家的。
德川吉宗一上臺,就拍腦袋做決策,來了個禁止租佃土地令。結果鬧了兩年,米價騰躍,百姓苦不堪言,兩年之後草草放棄,明白“倒退”是退不下去了,那就順應了時代,鼓勵墾田。
老百姓墾田,當然不樂意。
一方面墾田就要上報,得納稅,農民就指著這點悄悄藏著的不用納貢的私田種點蘿蔔吃呢。
再者農民也沒錢。
正統封建制下,所有的封建統治者都是希望保障小農利益的,不希望在小農和領主之間還有個中間階層,比如地主。
可德川吉宗拍腦袋搞的改革,證明倒退是行不通的。
農民又沒錢墾田,只好放鬆了對商人的管控。
鼓勵商人出錢墾田。
既是要鼓勵商人墾田,那就得保證商人的利益。
不能說一邊鼓勵商人出錢墾田、一邊又禁止商人租佃土地之後收租。那樣的話,商人又不傻,才不會投錢的,投錢是為了賺錢,可不是為農民服務。
享保八年,也就是德川吉宗拍腦袋想出的禁止土地租佃抵押令放棄的那一年,幕府就出臺了《町人請負新田令改動》、《新田開釋出告》等。
一方面以法令的形式,允許封建經濟瓦解過程中的租佃活動;一方面又從各藩手裡搶食,以幕府來保證商人的利益:按幕府所說,登記在石高檢地上的地,才是各藩的領地;不登記在石高檢地上的荒地,開墾出來納貢納給幕府。
各藩有苦難言,商人躍躍欲試,本間家族就趁機開墾了大量的荒地,成為了出羽有名的大地主。
然後,就是享保大饑荒。
瀨戶內海沿岸的冷夏和蟲災,對東北的陸奧、出羽等地影響並不大。
同時,又趕上之前西回航線的“漕米”航線開發,使得運輸有了保證,耗損率和沉沒率降低。
這等風口上,本間家族一下子發達了。享保饑荒的時候,米價可是翻天了,等到饑荒結束,本間家族已經是知名豪商。
只是,本間古作的父親比較古板,認為“經商要走正道”,所以並沒有參與大阪米期貨的投機,故而只是一般的豪富,卻沒有達到後來本間古作搞投機期貨時“酒田晴,堂島陰,江戶藏前雨飄零”的程度。
這和如今的荷蘭以及東印度公司的歷程大體一致:苦哈哈的時候搞實業捕魚摸蝦紡呢絨、進階就是搞運輸低買高賣的貿易、現在覺得搞貿易太累不如放貸投機搞金融,以至於在南海泡沫爆炸後差點沒死過去。
大順此時要做的是從苦哈哈種桑養蠶採茶紡織,走到低買高賣海外貿易那一步。
倒是本間古作已經開始琢磨著直接搞金融投機了。不過這種場合,本間古作也不好說自己想跟父親說搞投機貿易的想法,只能將自己家經營稻米產業、以及大致如何發展起來的介紹了一下。
說者有心、聽者有意,劉鈺正想找一個在糧食買賣上有些基礎的代理人,聽到本間古作介紹了他家的稻米種植園情況,心道這確實是個合適的人選。
鯨海周邊因為朝鮮半島的阻攔,以及松遼分水嶺的存在,使得運輸極為不便。不管是陸運還是海運,都不可能在鐵路出現之前,將糧食賣到缺糧的中原地區。
只有靠日本的市場,才能把鯨海地區的糧食商品化,才能促進商業投資,用最快的速度完成鯨海周邊的實邊移民計劃。
這是大順在東北地區的最終目標,對日戰爭一結束,不止要考慮貿易公司,更要考慮更高層面的實邊移民問題。
雖然現在蝦夷地還是荒地,但遼東的大豆、朝鮮人的耐寒稻,這些農業技術已經存在,而且小冰期已過,天氣日暖,加之對馬暖流的存在,開墾難度已經不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