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世用終於知道劉鈺為什麼不願意水手上岸作戰了。
亂哄哄的戰場上,水手們殺完了人之後,都在忙著搶奪戰利品。得虧這年月割頭不計戰功,否則這仗就徹底亂套了。
一個壯實的水手扛著四口倭刀,正在那翻檢一個倭人武士的屍體,拔開嘴看看嘴裡有沒有金牙之類,毫不避諱地將倭人身上的盔甲脫下,摸索出幾塊銀幣後,更是引來旁邊夥伴的一陣豔羨。
不過這些水手近戰的本事相當不錯,都是按照對轟之後登船奪艦訓練的,劉鈺也是下了好大的本錢,人手兩支燧發短槍。
若是列陣擊敵自是不行,可攔路截殺,正合其擅。
好在劉鈺囑咐史世用的事並未發生,這些水手並沒有殺紅眼睛,而是紅著眼睛爭搶各種各樣的戰利品。也沒有自發地去劫掠民眾,可能是看到當地的民眾比他們當年還窮,自知也搶不到什麼。
等到劉鈺趕來的時候,水手們已經把能扒走的東西都扒走了,橫七豎八地躺著一地屍體。
戰果很快統計出來了。
“鷹娑伯,共殺死倭人四百,重傷的都按你的命令沒殺,一會叫人抬到上游等著倭人來收走。輕傷和被俘的近三百人,如何處置?”
“先綁上吧。打掃打掃戰場,先在河邊這一處險要地部署一下防禦,派些人去旁邊山上看看情況。”
這裡距離浦戸城約莫五六里,隔絕觀察高知城的那座小山橫亙於此,只有沿著河邊的一條路通往高知城。
按照防禦的規矩,要派一些人佔據山丘,剩下的人就在河邊聚攏。
這一次讓土佐藩的元氣大傷,又留下的極大的心理陰影,或許可以嘗試一下攻取高知城。
繞過那座不大的山,已經可以看到高知城了。
北面是一條河,用河道作為天然的護城河。難免入口處有一道挖掘的壕溝,裡面也滿滿是水。
貌似原本高知城叫河中山城,結果取了這名字之後,天天發大水,山內家覺得不吉利,就改成了同音字的高知城。當然是日語的同音,翻譯過來後就不同音了,可見這破地方四周都是水,以水為壑,攻取不易。
那條入海口的河道在高知城南還有一道幹流,河流對岸已經有倭人的鐵炮手防禦。
高知城倒是不高,山也就四五十米,只是很多地方修的很噁心,有些地方陡峭無比,想要通行很難。
圍著看了一會,劉鈺嘖了一聲,無奈自語道:“雞肋雞肋啊。不是攻不下來,只是有些麻煩。攻下來雖有些意義,可這意義似乎又及不上攻擊造成的傷亡。”
軍艦沒法開進內河,這裡太窄,風向也不太對。如果是能逆流而上、不用看風婆婆臉色的蒸汽明輪船,那就簡單多了。
把軍艦一開來,炮擊一陣,簡單省事。現在軍艦上的炮又不能就為了攻下這座高知城就拆卸下來。
又看了一陣,劉鈺無可奈何,只好先退了回去。留了一些人佔據河南岸的一座小山,距離高知城大約一里、距離河道也就三百米,叫人駐守在那,升起熱氣球繪製一下高知城的防禦圖。
回去問了問那些抓獲的俘虜,得知往年去江戶參覲交代的返回時間,還要一個多月。自己要在八月份之前返回京城,考慮到可能的颱風,至少要在七月上就得抵達江戶。
留給自己的時間不是太多,如何在不攻下高知城的情況下,給幕府帶來最大的震撼?
幾日後,海邊河邊的商戶都開門了,這裡的百姓見劉鈺的部隊不殺人不放火也不搶糧食,相反買賣公平、真金白銀而不是用土佐藩發行的藩札紙幣。
況且農兵分離之後,農是農、兵是兵,打仗的事百姓們並不管,只要悶頭勞作上貢稻米就好。
劉鈺也不忙著宣傳一些在幕府看來可怕的思想,而是在散播一個很微妙的謠言,以吸引好感。
細究的話,也算不上謠言,只是當初日本饑荒之後,幕府將軍不能說是唐人送他的番薯救荒的書籍,貪天功為己有。劉鈺只是將這件事,又添油加醋地說了說,猛誇了一番自己,又說那是唐人天子見日本百姓饑饉無食而遣他來日本傳番薯種植之法雲雲。
享保大饑荒才過去沒多久,土佐藩又是受災最重的幾個地方之一,很多百姓確實是靠著後來的番薯才活了下去。
他們原本也吃不到大米,每年要繳納定額的大米給上面,番薯再怎麼樣也比蘿蔔好吃的多。
劉鈺又每天裝出一副王師的模樣,領著護衛這瞅瞅、那看看,買點魚、換點蟹,時不時還從懷裡掏出一些冰糖塊,蹲在地上摸摸小孩子的腦袋,說一聲呦西,再把糖塊給孩子。
幾日間就詢問了一下當地百姓的稅收、勞役、收入、食物等等一系列的問題,他是善於挑唆的,往往幾句話就把百姓的苦都勾了出來,一些百姓說著說著就痛哭流涕,備說自己所受的欺壓。
名義上公四民六,可必然有中間商賺差價,各種莊屋、組頭、百姓代,再加上財政一直困難的土佐藩,百姓想要活著,只能靠偷偷地開墾一些私田來種植地瓜、蘿蔔,納入正冊的田都要種米才能基本滿足賦稅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