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步走進了大帳,兩旁是準部的貴族,一個個披著甲,如臨大敵。
有些人惡狠狠地蹬著劉鈺,有些人則想到了阿爾泰山北麓一戰,不敢直視劉鈺。
大帳內坐著一個人,也就三四十歲,胖墩墩的,和大策凌敦多布長得有些像,終究是沒出五服的叔侄。
那應該就是噶爾丹策零,年紀還不到四十,身材壯實。
至於不怒自威之類的東西,讓別人看看也就罷了,劉鈺這種在京城勳貴圈子裡長大的人眼裡,也就那麼回事。
再怎麼有威嚴,天朝大皇帝這個名號,現在還是全天下帝位中最有分量的一個,劉鈺見的多了,自然不以為意。
噶爾丹策零也暗暗打量了一下這個把準部逼到滅國的年輕人,想著自己二十四五歲的時候在幹什麼,暗暗讚許劉鈺的膽識。
雖然他並沒有扣押劉鈺的心思,可劉鈺真的敢來,也有些讓噶爾丹策零驚歎。
僕從奉上了奶茶,噶爾丹策零先發出了疑問。
“準噶爾,小國也,素無與大國開戰之心。喀爾喀部,亦為蒙古。天朝地處中原,四方皆為夷狄。所謂,王者不治夷狄,我實在不知道大國為何要來攻打我們。”
“王者不治夷狄,來者不拒,遠者不追。四夷只要上貢即可,夷狄的爭端,天朝不要介入,這難道不才是天朝嗎?”
劉鈺一聽,心道噶爾丹策零的文化水平不低啊,王者不治夷狄都懂?
他也不想爭辯這等事,只道:“那是宋時的天下觀。宋帝北打不贏金人蒙古,西打不贏西夏,南打不贏大理,自然說甚麼王者不治夷狄。非不治也,是不能也,不能卻要裝成不治,實是掩耳盜鈴之腐朽。”
“如今天朝出兵,非是要來攻伐你們,而是來拯救你們。”
一眾貴族聽到劉鈺說天朝是來拯救他們的,一個個怒上心頭,喝道:“準噶爾雖為小國,亦有數萬勇士。葉爾羌臣服、哈薩克膽寒,就是羅剎人也不得不從亞梅什湖撤退。若是你們不來攻,用什麼拯救?誰又能威脅到我們呢?”
劉鈺哼哼一笑,反問道:“連成吉思汗的帝國都已經不復存在了,你們憑什麼認為準噶爾部可以天長地久呢?”
“北方的羅剎人,你們可以逼退,但是你們能攻的下他們的都城嗎?土爾扈特人難道就和你們差很多嗎?他們在羅剎人那裡怎麼樣呢?羅剎人在歐羅巴開戰,土爾扈特人哪一次不需要派遣士兵跟隨?”
“若不歸天朝,等到日後羅剎日強,你們還能擋得住嗎?你們現在擋得住,將來呢?”
“你們臣服於天朝,還可以信奉自己的黃教,擁有自己的牧場。若是你們被羅剎人征服,會是什麼樣呢?”
“天山以南的葉爾羌汗國,暫時臣服你們,可是日後不會反叛嗎?如果他們反叛,你們還有活路嗎?”
“這些事,我便是不說,你們也應該知道。況且,今日的事,是你們不得不臣服。就算你們在賽里木湖打贏了我,天朝人多,財富百倍千倍於你們。我手裡那樣的軍隊,很快就可以再組建十萬人。”
“就算一個換一個,難道你們還有活路嗎?你們若是打的贏,可以選擇朝貢就好。可既打不贏,說那些又有什麼用呢?”
他站起身,看著周圍的一圈準部的貴族,問道:“你們誰覺得有本事打贏這一仗,大可以和你們的大汗說說。”
“說起來,這件事也簡單。你們只需要在賽里木湖把青州軍擊敗,我們深入這麼遠,無處可逃,一旦潰敗就是全滅。然後你們再迅速攻打輪臺,把西路大軍擊敗。”
“當年你們的祖先綽羅斯·也先,不是打出了土木堡嗎?你們若有這本事,攻下輪臺、哈密、再打過星星峽,不就得了?”
“來,來啊,誰有這本事,現在站出來說說?你們的汗想必也樂於把軍隊交於你指揮。怎麼都不說話了?”
一群首領貴族全都低著頭,恨得牙根癢癢,卻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
打不過,就是打不過。
在阿爾泰山北麓一戰,已經把許多人的脊樑打斷了。
那不是一場大敗那麼簡單,而是徹底讓他們所認知的世界顛覆了。
步兵結陣輕鬆抗住了騎兵……這仗,已經沒法打了。之前從未有過這樣的情況,這不僅僅是一場失敗,而是一場讓他們徹底喪失了自信的打擊。
就像是以前知道,太陽很熱,但只要躲在山洞裡,就照不到太陽了。
可忽然有一天,卻發現太陽光居然能穿越山洞……阿爾泰山北麓一戰,給很多貴族的感覺,就是這樣。
大小策凌敦多布都敗了,誰又敢說自己的本事比他們還要強?大策凌敦多布的手段,誰人不知?誰人不服?
可即便善謀如他,也敗在眼前這個年輕漢人手裡,這還打什麼?
噶爾丹策零見劉鈺幾句話就鎮住了這些驕傲的屬下,嘆了口氣。
“劉將軍,我們既然邀請你前來,就是真心想要談一談的。我們不想去投靠羅剎人……”
話立刻被劉鈺打斷。
“這不是你們想不想投靠的事,而是你去問問羅剎人,他們敢不敢收留的問題。羅剎人正在和法國人打仗,馬上又要和土耳其打仗,他們會為了你們,與天朝開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