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了白雲航,南下上了貿易的福船,趁著風起,便起航去了日本,完成他謀劃的關鍵環節。
船上,饅頭和陳青海等人都做了小廝僕從打扮,饅頭駕輕就熟,也知道不過是演戲,多年當僕人的經驗還在,業務之熟叫杜鋒等人歎為觀止。
今年的貿易信牌早用完了,四張正常貿易信牌、三張臨時信牌,賺了大約20萬兩銀子。
這一次前往日本,船上裝的更是尋常人要殺頭的違禁品。
糧食。
而且是膠東、山東大災背景下的糧食。
船艙內,劉鈺正在對這幾個心腹人訓話。
“你們幾個啊,好好跟米子明學學,既是要裝作僕人,總得像一些。杜鋒你瞅瞅你,這像奴僕嗎?”
杜鋒無可奈何,學著饅頭的樣子,說話做事的時候微微低矮了身體,站起來的時候也是要做到下意識地低頭縮身,不要比“主人”高。
“大人,咱們這次去倭國,到底是去幹什麼?”
“測繪。測從長崎到小倉、從小倉到下關、從下關到大阪江湖的海況、佈防等情況。”
“大人不是說倭國鎖國,尋常人不得進入倭國嗎?”
“我自有手段。”
劉鈺嘻嘻一笑,便把自己的手段給這些人說了一下。也是為了灌輸他們一些新思維和新知識。
中國海商沒資格去日本遊歷,荷蘭商館的館長卻需要每年一次前往江戶參覲,但這一次劉鈺卻獲得了許可。
之前的貿易中,劉鈺編寫了一本小冊子,讓林允文交給了長崎奉行。
日本鎖國到現在,德川吉宗上位後,稍微放鬆了一些。
原本是嚴查任何西方書籍、尤其是漢譯本流入日本的,連徐光啟的《交友論》,都因為徐光啟是天主教徒的緣故,位列第一批鎖國禁燬的書目當中。他的這本小冊子,在德川吉宗允許書籍流入的背景下,可以被正大光明地送到江戶。
德川吉宗上位後,日本遭遇了災荒,為了度過財政危機,連大名的“參覲交代”制度都改了改。
為了防止大名們尾大不掉,兩年要去往江戶參覲一年,既是為了控制,也是為了消耗大名們的財力物力人力。去一趟江戶就得花不少錢,除了守衛長崎的鍋島家和黑田家只需要參覲百日,其餘的都是一年。
前些年減少參覲時間,讓大名們再多繳納一些米糧,總算是熬過了財政危機,今年剛剛恢復參覲交代制,又遭遇了大災荒。
劉鈺之前讓林允文捎過去的小冊子,就是藉著這個機會,謀一個能去江戶的機會。
一則考察地形、勘察各處佈防和炮臺。
二則就是為了舔一舔,多弄幾張貿易信牌,為將來打日本攢錢建海軍。
小冊子的內容很簡單,就是說了一下日本“正德改鑄”之後的財政危機,到底是怎麼回事。
之前日本的錢越鑄,含金銀量越低。十幾年前,搞了一次幣制改革,增加了金銀含量。
然而,一方面中國荷蘭商人一船船地把金銀往外運;另一方面金銀含量增加了,貨幣總量減少,必然導致通貨緊縮。
日本是搞實物地租的,也是實物俸祿的。
武士、旗本們發的都是糧食,通貨緊縮,糧價暴跌,他們的日子很難過,沒錢花。
糧食倒是夠吃,問題是作為武士,不可能整天只吃飯,總得花錢。
米價更是在前幾年的通貨緊縮大潮中,暴跌到了最高價時的四分之一。
封建制下,鎖國體制,必然要“谷貴金賤”保證體制穩定,米價暴跌,武士們就經常搞搞暴動、搶劫一下商人,更使得財政問題越發嚴重。
武士們大規模欠債,幕府雖說搞了個“相對濟令”,不受理金錢糾紛。在嚴格的“士農工商”等級制下,不受理金錢糾紛,等同於在告訴武士們:使勁賴賬,沒事,難不成低賤的商人還敢要賬不成?
然而終究不太好,這幾年武士們不但開始賴賬,還開始明搶了。
幕府出了財政問題,也嚴重損害了劉鈺的利益:幕府以為僅僅是金銀外流的緣故,又縮緊了貿易,貿易信牌的數量更減少了一些。
本就是一群人搶食,現在食物總量少了,搶起來就更麻煩。
本來江浙幫、福州幫、漳州幫三夥人就內卷的厲害,現在劉鈺又進去了,貿易總量又鎖緊了,簡直卷出了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