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才太宗創立的三舍法和五營世兵已經預留下了基本盤,只需要增加一些胥吏之學,完全可以滿足一省、一府之所需。
至於什麼不去邊關教化不得考舉人之類,那都是扯淡的廢話,既不實際,也容易鬧出東南傾覆的大亂。
政治的藝術在於妥協,妥協的基礎在於互相威脅。
真要是武德宮增加實學、胥吏學,那等同於皇權又有了一把可以威脅士紳的刀子:用不用是一回事,有沒有能力捅你們又是另一回事。
前朝教訓就是妥協的藝術玩砸了,文官只能威脅,集權的政府卻無力反威脅,到後期也就根本不存在妥協了,江南士紳徹底爛了。
而這封奏疏的殺招之處,在於全是陽謀,沒有陰謀:科舉士紳的手伸的再長,也伸不到老五營世兵和武德宮那裡。
武德宮每年招收一批可以實行清查田畝、會計計算的人,秀才不屑於幹,有的是人願意幹,當大頭兵一個月才二兩銀子,老五營世兵們不想當大頭兵的多了去了。
把個真正殺人的刀,隱藏在一片胡鬧之言中,正是李淦所期待的“把水攪渾”。
劉鈺身份不高,但功勞卻大,又無黨羽,更無根基,正是一個最適合把水攪渾的人。
當然,這些變革此時是不能用的。
雖不用,卻可以用來和士紳、結社儒林輿論們討價還價:定出一個底線,在這個底線之內,你們就不要鬧騰了,再鬧騰的話,朕就要試著按劉鈺說的這幾條幹了。
咱們互相妥協一下,各退一步,皆大歡喜,真要逼急了朕也不是沒有殺人的刀。雖說必有陣痛,可逼到份上,那也顧不得了。
底線一劃,雙方罷兵。
國子監學生鬧事,李淦也不傻,當了這麼多年皇帝了,這件事就是在故意打皇帝的臉,讓皇帝清醒一點:你再這麼搞下去,我們是有能力讓天下輿論譁然的。你想拓邊,我們就能讓你拓到讓你焦頭爛額。
這陳震不過是一個被人利用的一腔熱血的年輕人。之前的打架事件,李淦也只能冷處理。
可萬萬沒想到劉鈺劍走偏鋒,來了這麼一招。
如此一來,皇帝什麼都不用說,自然會有人把輿情擺平,作為討價還價的態度和誠意。
當然,這個討價還價能換回的東西很多,自然不只是兩邊打架這點小事,這就需要後續的博弈了。
再三讀過了劉鈺的奏疏,李淦心裡已經擬定出了一條談判討價的底線。
變革的事,還是要辦的,但在平定準噶爾之前,這事可以拖一拖,嚇唬一下,別再搞什麼士林結社輿情風波之類的事就好。
心想,劉守常啊劉守常,你還真“聽話”。朕叫你“名正言順”,你還真就名正言順,居然能鬧登聞鼓這麼一出。
倒是那個陳震,當真可憐。也是個一腔熱血的孩子,如今被你這麼一逼,他日後還有活路嗎?多少人恨不得把他的皮扒了,而他可不是勳貴子嗣,也不是武德宮生員啊……
你真是一點虧都吃不得,為了報復,竟是連負荊請罪這樣的事都幹得出。自損七分顏面,也要將人挫骨揚灰,而且還得讓他最信任的人去挫骨揚灰,哀莫大於心死啊。
義利義利,只怕在你眼裡沒有半分的義,全是利。一切都能交易,一切都能折算。包括臉面,甚至……性命。
你的弱點到底在哪?到底什麼東西是你真正不敢用來賭的,是可以被抓住控制的?
細細思索了許久,李淦下意識地在奏摺的空白處寫了一個“道”字。
至少現在看來,唯一能威脅到劉鈺的,好像就是他要實行的“道”。這個“道”此時到底是什麼,李淦看不出來,因為現在都是“術”,看了半天就看出來一個“一心為國”,至少此時是這樣的。
但李淦很懷疑,這些“一心為國”的舉動,也是術,而非道。劉鈺真正想幹的是什麼?
許久,不能解。就像是諸葛武侯,唯一能威脅到他的,就是“不準北伐,除非你答應我一件事”,可反過來,又有什麼比北伐更重要?
“這難道真的是個純臣忠臣?再看看吧,術用多了,或許能略窺其道。”
想到這,李淦呵呵一笑,叫太監把這封東西送到前朝中書科改革後的書寫房,叫人立刻謄抄數十份,發與朝中官員,明日朝會廷議此事。
然後,李淦在奏摺上批覆了一句話:既自認有罪,武德宮諸生凡參與鬥毆者,皆罰銀十兩,限期交齊,著天佑殿議。
…………
當天晚上,整個京城都炸開了鍋。
奏疏經過書寫房的抄寫,早已經傳遍了有資格參加廷議的官員手中,正如都察院的左僉都御史所想的那般,這是往灶膛裡扔了一顆震天雷。
更為詭異的是皇帝的批覆:參與鬥毆的武德宮諸生都罰銀十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