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宮和國子監本質上的矛盾,其實就是科舉之外的另一條路,佔了官員的名額。
但是,小人喻於利、君子喻於義。
既為國子,自然談義不談利。
雙方時不時爆發一場鬥毆事件,一般也就是國子監生員以“武德宮少讀經書、反重夷狄之學,若西洋學問能安國定邦,則要我輩何用”的大義。
如今北儒學派的“分齋教育、實學考核”只是一個願想,朝廷又沒錢,也不敢動科舉制怕引發動亂。
終究也就是個口號,實際上學實學的,並不太多,比明末多一些罷了,也有幾個方以智、徐光啟那樣的人物,但多數又都是受洗的了教徒。
劉鈺今天憋著一股火,也為了以後少些麻煩,既是人都來了,打起來下手越來越狠。
這就叫打的一拳開,免得百拳來。
得讓這些心裡沒點逼數的監生明白。
要麼玩大的,直接弄死我這個公爵之子、上輕車都尉、殿前勳衛;要麼,以後老老實實的,見著我繞著走,別沒事找事。
下手雖狠,但心裡其實對剛才說話的那個監生是有些敬意的。單論這骨氣,倒是夠了。
面對兩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國朝要從天朝上國淪落到列國諸侯,這樣的心理落差無論如何都不是那麼容易接受的。
站在當前的主流價值觀,剛才那監生說的也對:天下天下,連天朝都不是了,談什麼天下?這不是亡天下是什麼?
劉鈺心裡想的明白,這天朝的地位,是靠打出來的、幹出來的,不是把門一關自己做夢夢出來的。
只是他打定了心思,暫時不和這些人辯經,只當自己是個蠻子。
數十武德宮的捨生痛毆數量差不多的國子監監生,優勢極大。眼看場面就要控制不住的時候,傳來了一聲鑼響,遠處呼啦啦來了一大群孩兒軍計程車兵。
鄂國公李九思乘馬趕來,這國子監的學生和武德宮的學生打架,不是地方官能夠處置的。
鑼聲既響,兩邊痛毆的人都退了回去。就以大道為邊界,互相站好。
“胡鬧!成何體統?”
李九思怒喝一聲,看到鬧事人群前面站著的劉鈺,倆家都是勳貴,這時候就更要做出怒色,罵道:“不務正業的東西!怎麼就打起來了?怎麼回事?”
劉鈺不說話,饅頭從身後站出來,跪道:“回稟國公,那些人無緣無故就打我,我既還手,他們便說我是奴僕竟敢毆打生員。”
饅頭的授勳是在北方戰場上,當日李九思也在場,自是記得這個“志向低微,只想娶個良家女子”的傢伙,心道這人倒是伶俐,他既這麼說,這事便好辦了。
“誰人毆打的?此人乃有勳位。我朝兵將,非是前朝丘八,你們好大的膽子!”
先把這罪名坐實了,李九思心道,這種事自是要向著自己人的,既是有理,當然要氣壯三分。
被打的吐血的陳震爬出來,匍匐在地哭喊道:“國公!我等激於義憤,那劉鈺辱天朝國體,使國朝有宋遼之辱,更矇蔽聖上。我等實不知那人有勳身。”
說罷,又哭道:“我等實在想不通,我天朝上國,緣何要與夷狄平輩折交?宋時與遼互賀,以至於有後續金、蒙之事。王者不治夷狄,來者不拒、遠者不追。既是拓土千里,何不分封外服,而成天朝體系?何必非要與那羅剎國交往?若其犯邊,自打回去就是!難道我天朝竟無可戰男兒了嗎?竟要以歲幣相送,更要承賀其位?”
他這麼一哭,國子監那邊的人也都跪下喊道:“我等想不通!何必非要與那羅剎國交往?拓土之後,分封外服,間隔開來,不與之交流便是!何苦要墮天朝顏面?如此,豈非亡天下?”
李九思雖也讀過書,可無論如何也辯不過這些人,哪裡能解釋得通什麼是天下?
他心想,這道理,或許太宗皇帝能解,只可惜太宗皇帝崩的早,只是提出了許多大義,卻還沒來得及注經解釋。如今解讀的,還是那些大儒,各有理解。
這事兒他辯不明白,可對羅剎談判的事,他是知道的。
本身就是為了兩家瓜分蒙古,承認帝位,不過是為了搞好關係,防止攻準噶爾的時候羅剎支援。
很多事還沒有完全解決,羅剎使團來京,也是要商定更多的細節。若是非咬著“朝貢”二字,逼羅剎人以外服諸侯來見皇帝,羅剎人自然不肯來。況且,朝中這幾年實在沒錢,還要攢錢打準噶爾,哪能和羅剎繼續死磕下去?
李九思心中暗道,這事可是蹊蹺。
知曉談判細節的人雖不少,可知曉細節的,自然明白這其中的關鍵,這些學子居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說無人挑唆,那可真是見鬼了。
但若說這事只是為了毆打一頓劉鈺,似乎不太可能。翼國公是個老王八,平日裡能躲就躲,不太可能有人要藉機動翼國公。
動劉鈺,這是什麼意思?一時間也想不通這些背後的人到底想要幹什麼。
這件事他也不好處置,只能道:“這官司我斷不得。你們先且都起來,此事我自會奏報於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