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里科夫拉開帳篷的時候,東方升起的紅日有些刺眼。
太陽每天都會照常升起,不管你昨天承受了多少痛苦。他這樣想著。
一隻早起的蜜蜂圍在他的身邊嗡嗡,習慣性地一甩頭想要用髮辮趕走這隻蜜蜂,卻沒有了之前那種熟悉的、甩動髮辮的快感。
摸了摸頭頂上胡亂紮起來的髮髻,切里科夫衝著太陽昇起的方向,虔誠地畫了一個十字。
營地外的江面上,那艘探險隊的船已經升起了帆,幾匹馬套著繩子,準備又一天的路程。
遠處的劉鈺和往常一樣,在那用柳樹枝刷牙。他只刷牙不洗臉,因為臉上的油汙可以保護一下面板,不至於風吹日曬到皸裂。
趴在水邊漱了漱口,回頭就看到了活著的切里科夫。劉鈺衝他笑了笑,什麼都沒說,自顧自地離開了。
驕勞布圖跟在劉鈺的身後,想著昨晚上發生的事,皺眉呸了一聲道:“我還以為這廝肯定會自殺呢。”
“臥槽你能盼著點好嗎?我費勁巴拉的,不是為了讓你看一場英雄謝幕的戲的。人家槍打不著火、髮辮綴的頸子疼,不行嗎?”對驕勞布圖的呸聲,劉鈺頗為反對。
“大人難道不怕他詐降?當年巫山伯馬世耀也是詐降多鐸,若不是信被截獲,當日潼關……”
“得了吧。夫英雄者,之所以被人歌頌,是因為少。哪有這麼多堅貞不屈的人?一會兒你去他的帳篷看看那皮囊酒是不是都喝了。要是都喝了,就是真的不想死。要是沒喝,或許可能是假意歸順吧。”
“再一個,你不懂羅剎人。假意歸順日後反正,不是他們的思維方式。真正的聖徒,是做聖愚,死在建成人間天國的路上,哪怕自己的屍體被人遺忘、被野獸啃食。這個人間天國可以是人間天國,也可以是某種莫名其妙的東西,比如祖國母親?比如別的什麼,任何奇怪的目的。”
“這個切里科夫第一選擇是舍了命去試圖逃跑,最好是途中被野獸啃傷、奄奄一息,叫人墮淚,把情報送回去。過程很重要,越危險、越苦難,內心越爽,精神就先入天堂了,但假意歸順藉機逃走會讓這種爽感消失,不會考慮的。第二選擇是自殺。這兩個選擇他都沒選,那就是要好好活著了。”
驕勞布圖不明所以地點點頭,朝著切里科夫的帳篷走去,片刻後回來道:“酒都喝了。”
“那就是了。喝了那麼多酒還沒死,以後也不會死了。第一次想自殺很容易,第二次就難得多。這人你可看住了,我有大用。只要其餘人還活著,他在羅剎就已經死了。魂兒死了,他又沒自殺,那是真的不想死。”
“大人是要詐開羅剎人的城堡?”
“哈哈哈哈……你是說書聽多了吧?哪這麼簡單?不過多做準備,總不會錯的。咱們這功勞,可不容易得。”
說話間,遠處江邊疾馳而來了一名騎手,正是劉鈺之前派回去的人。兩個人趕忙迎了過去。
看著皇帝批覆的那句話,劉鈺皺了皺眉。
“這麼快就回來了?陛下鑾駕如今何處?”他還琢磨著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呢,看著樣子皇帝居然沒在京城?
這是要去前線微操?
“回大人,我去的時候,已在吉林船廠。”
“就這一句話?”
“陛下並未再說什麼,倒是問了問杜鋒的事。給翰朵裡的杜都尉也降了道旨。”
“說的什麼?”
“自古罰罪,論跡不論心。邊軍巡邊,其有罪乎?”
一旁的杜鋒聽到這句話,長鬆了一口氣,臉上不動聲色,心想劉大人你這點小心思,可是被陛下看透了。陛下說的大有道理。自古罰罪,都是論跡不論心的。論跡,我又沒劫到;論心,我還說我就是為了巡邊呢,以為你是走私販子呢。
可再想想之前劉鈺說的“前途”問題,心裡又猶豫起來。
之前自己的賭注能押上的太少,本來既犯了罪。
可現在,皇帝陛下似乎是赦免了自己的罪行,金口玉言,自己再跟著劉鈺幹,這賭注要押的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