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體給我講講,看咱能不能碰撞出什麼火花?”
“這是一本充滿現實意義的奇幻小說,‘世界盡頭’是一處有著獨角獸出沒的風情小鎮,‘冷酷仙境’是賽伯朋克時代的未來東京。主人公切換身份進入兩個世界,最後決定放棄科技高速發展卻日益冷酷的大都市,選擇在無慾無求的‘世界盡頭’了此殘生。”
“那可真夠喪的……”
笙瞥了瞥牆上的尋人啟示,繼續講述:“我想表現的是這個‘世界盡頭’,它更像是座烏托邦。那裡的居民可以長生不死,作為代價的是他們必須犧牲掉自己的影子,放下原有的思想、記憶,選擇全新的生活。在這樣一座小鎮,總有金色的獨角獸出沒,鎮中心豎起沒有時間刻度的鐘塔,四周是密不透風的高牆,生活在這裡的人忘記了曾經,忘記了身份,被安排一份適合自己的全新職業,他們有的做了守門人,有的做了讀夢人。”笙又給自己倒了杯野格,她看看瓶身印著的雙角雄鹿,雖不是獨角獸,但有著同樣的堅挺英武,她一飲而盡,覺得自己的記憶也跟著陷入了飄忽。
“老闆,打住啊……請恕我孤陋寡聞,沒讀過這本書。不過聽你的描述,倒是個挺美的意象。我有個建議,你看看可不可以在這個基礎上再做改良。有那麼一款酒,名為‘Golden&n’(金色夢幻),是以義大利加里亞諾香草酒與君度力嬌酒作為基酒,混合了橙汁與奶油調製而成的金黃色的橙香雞尾酒,我覺得這款酒很符合你口中金色獨角獸出沒的意境,我們可以用它做些改良。”
“聽上去是個不錯的主意,你按著這個想法去努力。我的建議是,可以更改一下基酒的比例,嘗試加入半盎司或一盎司的日本清酒進去,更符合我們取名的淵源。味道上你來把關,我負責想一想該用什麼杯形,以及杯口的裝飾。”
“那就行動起來吧!”丁老師彷彿被突然注入了活力,在吧檯組櫃裡選了好幾瓶酒,興趣盎然地開始了他的調配。笙忽然想起上回經過隔壁衚衕的進口食品超市,看到過一款粉藍、粉紅和純白三色擰成螺旋的棉花糖,剛好可以用來加工成獨角獸充滿童話色彩的獸角。二話不說,揣上手機就趕去採買。
用了整個下午的時間,LaPie的第一杯“世界盡頭”就這樣誕生了。
一盎司日本清酒、半盎司香草酒、半盎司君度,加冰混合橙汁與可爾必思搖勻,用倒螺旋的冰淇凌雞尾酒杯裝滿金黃色的液體,杯口邊緣插上一枚半徑切口的整片圓檸檬,象徵著沒有時間刻度的鐘,一根透明的長酒叉穿過整片金黃直至夢幻盡頭,露出來的世界頂端豎起一朵聖潔的獸角。
“這世界盡頭未免也太美好了吧!”被邀請趕來試酒的“小兔子”忍不住發出驚呼,她激動地用食指點了點可愛的獸角:“我聽呆萌說,你今兒是受了尋人啟示的刺激,非要開發這款酒?”
“嚐嚐吧……”
小兔子嘬上一口金黃色的液體:“嗯,丁老師的手藝自然是沒話說!最有意思的是,你們怎麼會想起加入可爾必思的!真是絕了,跟清酒的米香剛好搭上!”
“世界的盡頭看似美好,但歸根結底還是個冷酷的幻象。”笙拿起一杯新完成的酒,入口時的確多了股清凜的冷香,更好地中和了香草酒的甜膩,讓人在回味中陶醉又不失清醒。
“這款酒,是不是有什麼故事?”
“想做這個是因為今天發生的事,讓我想起了我的表哥。他也和尋人啟示上的婆婆一樣,什麼東西也沒帶,就一個人離家出走了。”笙看見小兔子換上一臉憂傷的神情,忙拍了拍她:“不用這樣,我並不覺得這是個悲傷的故事。”
“我的表哥在很小的時候因為發高燒用藥錯誤導致了智力障礙,但他的這種障礙並不是那麼根深蒂固,可以說是時好時壞的。我記得小時候家裡人吃西瓜,他趁大家不注意跑去廚房把切好的西瓜每塊都吃掉第一口,被舅舅好一頓揍。那時姥爺跟我說,你哥他一點也不傻,他知道西瓜最甜的就是這第一口,這是西瓜的心,也是糖分最集中的地方。後來隨著年紀增長,他發病變得頻繁,舅舅怕他誤傷到小孩,很少再帶他來家裡玩。可我從來就不怕他,相反的,從小性格怯懦的我非常喜歡和他在一起玩。他總是捋著我的頭髮輕聲喚我妹妹,雖然有時候難免控制不住會加重力氣弄疼了我,但我從來都忍著不哭,因為怕他會因此捱揍。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明白我對他的喜愛,漸漸地他學會用哥哥的姿態來保護我。我記得那是我六歲那年,在山東老家比北京提早一年就讀小學,我入學讀一年級。有天下學做值日,表哥來學校接我,剛好看到我被班上的男生用水潑了一身,他氣得說話開始結巴,我知道那是又要發病了,他大聲喊道:‘不許……不……許欺負……我……我妹妹!’,然後抄起一根苕帚把我的同學打了,那幾個傢伙倒在地上爬不起來,蜷縮著身子一直呼喊:‘傻子打人了,傻子打人了!’學校老師把我舅舅叫來領人,打那兒以後我就再沒見過他。半年後,我和媽媽隨軍移居到北京,聽說他因為益發頻繁的發病被舅舅關在一個上了鎖的房間裡,不再與外人接觸。他十五歲那年,自己偷著從房間裡跑了出來,放了一把火把舅舅積攢多年的郵票全都燒了,沒有拿家裡的任何東西,就這樣一個人不告而別,再無音信。”
“天啊……太……你們就沒找過他嗎?”
“找過,可那會兒並沒有現在的科技發達,沒有攝像頭,沒有網路,也沒有手機……我舅舅舅媽急瘋了,到處張貼尋人啟示。後來,聽一位舅媽的同事提起,曾在鐵路附近遇上過很像表哥的人,他就沿著鐵路一直走,人家叫他也沒有回應。我舅媽讓舅舅留在家裡等訊息,她自己沿著鐵路線找了整整一年……沒有好訊息、但也沒有壞訊息,她回家時據說已是滿頭白髮。”
“唉……都是可憐人吶。”
“上午呆萌跟我說,他爸爸認為存在某種組織,他們把那些離家出走的人都召集在一起,帶走了。”
“嗨……老闆啊,呆萌說的話……你可別那麼當真。”
“不,我相信。更準確的說,我想那不是什麼組織,而是一個地方——一個遙遠的地方。那些對這個世界只剩下失望的人,他們心甘情願地放下一切,放下過往,放下記憶,就會被召喚到那個地方。在那裡,不需要有時間就不會有生死。在那裡,不需要有貨幣就不會有慾望。在那裡,有最適合他去完成的工作,就不需要擁有額外的智慧。唯獨悲傷的是,那裡有高高的圍牆,隔開了通往我們這裡的一切,進去的人就再也無法回頭……”笙偷偷地抹了把眼角的淚水,緩緩掛上一個微笑。
“那裡就是——世界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