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想著,他不由得將掌心裡的紙攥的更緊。
是啊,如果不是用這種方法解鎖了這最後一道情報網,他也斷然不會想到日本商會竟還有一處情報站,隱藏在琴嶼公共租界的俄國使館裡,更不會想到葉家與日本人裡應外合到了這樣無法無天的地步!
而他從這個留言電話裡,劫聽到的最後一條情報,居然是幽靈艦隊企圖從西江入海口長驅直入,圍攻鷺洲海軍基地,時間就是新年第一天的清晨,航線竟與南十字星號有一段重疊!
也許,這就是天意。
局勢惡化的速度,比他預期的快了太多,好在李承泰從贛州借的三千精銳已盡數在近郊安置妥當,只等他一聲令下便可攻進城裡,與他裡應外合。
卻說林晚婧失蹤之後,日本特務利用一切可能威脅到她的籌碼做誘餌,試圖引她主動投案,更有喪心病狂者,綁架了徐傳暝摯愛的獨女,可他們顯然低估了贛軍的勢力,被圍剿倉皇逃離之時,竟將有溝通障礙的徐影軒遺棄在荒山雪地裡。小姑娘被找到的時候,小小的身體已經冰冷僵硬透了。
喪女之痛無處發洩,又得知日本人在鷺洲的所作所為,盛怒難平。徐傳暝當即調遣三千精兵同李承泰返回鷺洲,許諾等他安排好三省佈防,便親自帥兵前往鷺洲支援!
戰事一觸即發。
事態越是緊張,劉瑾便越是清晰的意識道,送林晚婧離開這件事,勢在必行——
她是他的生命,是他頂著槍林彈雨艱難前行的動力,更是他在漫漫長夜裡守候黎明的唯一慰藉。只要她活著,他就有目標刀山火海,披荊斬棘回到她身邊去。哪怕終究殞命沙場,葬身汪洋,她也是他望鄉臺上唯一的火光。
想到林晚婧,劉瑾不由得失神,瞭望塔上的哨兵匆匆進來,見他雙目空洞,躊躇半晌,卻還是上前道:
“少帥,夫人在前船船尾…”
劉瑾聞言,回過神接過遞來的瞭望鏡,快步到窗前望哨兵所說的方向看去,於是瞭望鏡裡清晰的出現了林晚婧的身影,單薄的身軀在李凌瑞懷裡掙扎著,哭喊著。他能讀唇語,自然讀的出林晚婧喊的是他的名字,罵他混蛋,哭喊著如果他不親自來同她道歉,她定生生世世都不原諒他,而後她將手中的紙頁生生撕碎,揚手往空中拋去,破碎的紙片被海風捲起,洋洋灑灑,像隆冬時節漫天的雪,又像春日蒼穹下飛舞的花。
不用猜也知道,她撕碎的正是那紙離婚協議。
而他穿過那紛揚的“花雨”,看見她喊他的名字,然後說等他回來,說請他一定要回來……
劉瑾只覺得喉嚨發緊,胸腔裡的劇痛幾乎要將他撕碎,掛在他胸前的她的戒指,觸碰著他的胸膛,此刻冰冷的像一秉鋼刀,他能清晰的感覺的自己眼眶赤紅髮燙,卻只能死死咬著後槽牙,閉上雙眼不敢再看。
四野有隆隆聲響起,似悶雷滾滾於天際,不多會兒便伴隨著嘩嘩激水聲幾乎近到了跟前。
瞭望塔的哨兵又來報,發現幽靈艦隊艦支正全速向這邊靠近,並伴有極其隨意且密集的火炮攻擊。
這個時間,與他估算的沒有太多的偏差。
只不過他沒有預料到今早的霧氣會這麼濃,在他的計劃裡,這個時候南十字星號應該早已駛離了鷺洲近海,而林晚婧也還在沉睡,不必面對這悲壯的別離。
“全體戰備。”
他沉聲下令,目光卻未從瞭望鏡內移開片刻。
尖銳的警笛霎時響徹海面,遠遠可以看看海岸線的山頂之上,紅光冉冉而起,那是巨炮的示警。
該是沒有料想到鷺洲艦隊竟會有所防禦,侵略者顯然被山頂的紅光震懾到,進攻出現了片刻的遲疑。可眼下彼此都已進入了對方的射程範圍,想要脫身已是不可能的。為今之計,只有孤注一擲,儘快解決戰鬥。
新一輪進攻又起,比之前更加密集的炮彈落進船身四周海域,雖然因為還有一段距離,精準度不高,未能命中巽龍艦和南十字星號,但卻依舊炸的水柱沖天而起,令原本平靜的海面霎時間波濤洶湧,偌大的遠洋郵輪被亂流衝擊振盪,反覆風浪裡的一葉扁舟,毫無招架之力。
求生的本能驅使著,船長將節速拉至最大,所有輪機都運作起來,南十字星號馬力全開,向著不遠處寬闊的水域全速衝去,巽龍艦緊隨其後,為郵輪遮蔽了大部分的追擊炮火。
就在林晚婧幾乎以為兩艘船會一同突出重圍遠走高飛時,巽龍艦的船速卻肉眼可見的減慢了,她看見幽靈艦隊正瘋狂的追擊掃射,也看見此處佈防的鷺洲艦隊從兩側包抄上來,與巽龍艦連成封鎖線,將十字星號徹底隔絕在了戰場之外。
剛收住的淚水重新翻湧而出,她聲嘶力竭的哭喊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哪怕知道這種哭喊根本不可能得到回應。
充耳嗚鳴的警笛聲與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巽龍艦的擴音器裡突然傳出了劉瑾的聲音,迴盪在茫茫海天之間:
“南十字星號,我是鷺洲艦隊旗艦,請你保持既定航線,全速前進。祝此行安好,一路順風。”
寥寥幾語,力壓千鈞。
這是他傾其所有起誓上蒼的承諾,又是他發自肺腑最美好最誠懇的期盼。
沖天的炮火燒紅了整片海域,巽龍艦偉岸的輪廓也終於被濃濃黑煙吞沒,無法辨識清晰。
海風揚起的紙片才落在海面上,便被火焰點燃,燒成星點灰燼,再無跡可尋,彷彿從不曾出現過,不曾打擾這場本該悄無聲息的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