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蹙緊了眉,像一隻窮途末路的犬,或是獨立寒枝的烏鴉。她開始拒絕說話,蓋因長久未曾飲水,嗓子眼刺啦啦地疼,雙眼也赤紅駭人。
“呵呵,呵……”箭風颳得女子顫慄,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孤注一擲地發出怪笑。混沌再度襲來,她眼前出現幻象,一忽兒是尚且舒心的少年時,一忽兒是浪跡天涯的十來年。
錯了嗎……真的錯了嗎?
她無比渴盼死亡。那姓沈的將軍居高臨下,欣賞她受折磨的慘狀,手下的術士給她喂下劇毒,每一絲細微的疼痛都被無限放大,即使到了極限,短暫昏厥也伴隨著揮之不去的夢魘。
這就是因果,也叫報應。
無數次生死邊緣掙扎,一盆冷水淋頭澆下,參湯滾燙灌下,口腔中充斥著藥湯苦澀詭異的味道,精神頭被硬生生吊起,她幾乎不像個活人,只是一頭供作戲耍的困獸,就像……
就像當年,離故土的殘垣斷壁很近的那片沙漠裡,囚車中自己的姊妹。
她們曾經是一個國家最嬌貴美好的存在,金枝玉葉,一呼百應。
許多年過去了,安知還有幾人記得,大漠深處有萬頃綠洲,燕舞鶯歌,生機盎然,人們服從於王的統治,架起綿延不斷的長廊,種滿蜜瓜、葡萄,等著成熟的季節,到處都瀰漫著瓜果香甜。
和蒼梧相比,那個國家並不富裕,衣食全指望著放牧牛羊,還有邊境往來的互市,他們很幸運,沒有在小族紛爭中隕落,子民可以安居樂業。
那個國家叫羯訥,女子是羯訥的公主,取名蘭若。
她的母親是早逝的王后,是附近部落聯姻來的貴女,但是顯然並不得王的歡心,後宮美女如雲,大妃卻只生下兩個女兒,成婚不足五年便玉殞香消。蘭若記不得生身母親的長相,只知道她留下連城的嫁妝,還聽侍女們說,姊妹兩個很像她。
蘭若有體面,也止於體面。
羯訥王很快迎娶了新的大妃,繼母早早為她生下一位兄長。蘭若聽說,蒼梧人管這叫“續絃”,可下人們都偷偷議論,新王后還是婢女的時候,就伺候在王的寢宮,立後可不是早晚的事兒。
蘭若不想說話,深知自己沒有權力反對。可她有自己的反抗,她拒絕稱呼新王子為兄長,取而代之的是殿下、大人,甚至情急時脫口而出的直呼其名。她的姊妹性子要軟些,每每只會低頭順從。
“我們仰仗父王生存,蘭若,你真的不害怕麼?”
面對親姊妹的拉扯,公主蘭若咬咬嘴唇,辯駁不出。大妃不與她計較,她固執地認為,因為自己是先王后的女兒,地位更高一籌。
她們穿著小國裡最好的衣料,戴著最華麗的首飾,能夠享受來自蒼梧的貴重香料、珠寶,還有彌足珍貴的絲綢。王宮裡最不缺的就是子女,除了彼此,蘭若尚有許多庶出的妹妹,每一個都機靈可人。
王養育了她們,從來都是有用處的。
或送去異國,或拉攏權貴,王族兒女不過如此,再小的國也無例外。
當那個王子的耳光呼嘯而至,清脆巴掌聲卻炸響在他自己臉上時,蘭若瞧見大妃擋在自己跟前。公主愣了一瞬間,仍然梗著脖子,執拗地不置一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