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施琅指揮艦上訊號兵打來的旗語,以及用彩色綢緞蒙在防風馬燈上製造出來的燈光亮滅而產生的訊號燈,在安慶小孤山至九江江面上停泊的南粵軍水師數十艘艦船,紛紛掛起了全部的彩色訊號旗,炮手鳴響了艦上的主炮。
隆隆作響的炮聲,在烈烈江風中飄動的訊號旗,這一切,只為了迎接江面上,那綿延十餘里的龐大船隊的到來。
在艦隊中,為大小數艘炮艦眾星拱月一般護衛在中間的,便是李守漢的座艦,也是此刻南粵軍水師的旗艦。
“嗵!”
“嗵!”
施琅統領的遊擊艦隊艦首上安放的克龍炮,發出沉悶的轟鳴,雖然沒有裝填炮彈,只是鳴放禮炮,但是,巨大的聲響,濃密的煙霧,炮口閃動的火光,一樣能夠給旁觀者帶來巨大的壓力。
何況,是數十艘艦船連綿不斷的鳴放禮炮?!
“快!把火滅了!把火滅了!把火藥和炮子都給老子卸下來!別走了火!”江岸上,左軍的幾處炮壘之中,身穿著紅色裲襠,標誌著他們炮手身份的左軍炮隊,在幾個面如土色軍官的命令下,手忙腳亂的將佛郎機的子銃卸下,將藥芯拆除,火藥取出,子銃中的炮子也小心的拆掉,放到一旁。做到炮子、火藥,點火物分別放置。
“快!別在那看熱鬧了!都去給老子割蘆葦去!挖土裝草袋子去!”
巨大的火炮發射產生的震撼力,讓這些左軍軍官們心有餘悸。為了不惹禍上身,他們忙不迭的令手下那些半瓶子醋的炮手們把炮膛裡的火藥和炮子都卸下來,免得哪個不長眼的傢伙,稀裡糊塗的點燃了藥信,也放了一炮出去。到哪個時候,只怕咱們大帥是不會給咱們撐腰的,說不定,會先拿咱們來開刀,給爵帥他老人家出氣!
眼下已經過了小滿節氣,民諺有云“小滿大滿江河灌滿”,江水已經進入了豐沛期。在江面上行駛的艦船,掛了滿帆,吃飽了風,行走起來疾逾奔馬。
“一、二、三、四、五。。。。。。八、九、十。。。。。。十二!”一個左軍炮隊計程車兵平日裡便以眼神好在袍澤兄弟當中而自得,經常吹噓三里地以外飛過一個蚊子能夠分辨出公母來。此時,他瞪大了眼睛,仔細的數著江面上一艘艦船上的炮窗。
“頭!光是面對著咱們這邊的,一層甲板上就要有十二個炮窗!這要是都是這麼大的火炮,這打一輪下來,不是一座縣城就沒了?!”
這個眼神好的炮手,努力控制著自己,免得讓旁邊的人看出來他的兩條腿在打著哆嗦,事實上,他的褲襠裡,已經溼了。因為穿著裲襠的原因,沒有被人發現罷了!這些炮手們,算得上是左軍當中的技術兵種。他們既不像內營家丁那些傢伙以弓馬騎射,兇暴野蠻來換取自己的身家富貴。又不像那些被抓來的壯丁一樣,成為左軍當中用來充數的炮灰。他們在左軍當中屬於地位很特別的一群人。既能享受到軍餉、糧草酒肉的特殊待遇,又不像家丁那樣,殘忍暴虐,以屠戮燒殺為快事。
他們因為自身從事的算是技術兵種,所以,對於技術類的資訊、事物,較左軍各營兵將都敏感許多。剛才,從施琅艦隊迎接李守漢船隊的禮炮鳴放當中,這些人們便敏銳的分辨出來了許多的資訊。
從火炮鳴放時發出的聲響、火光,推算出火炮的彈重、口徑,從艦船上炮窗的數量,推算出火炮的數量,更以火炮的口徑和數量,計算出一次射擊的威力效果。
“現在知道為啥老子讓你們把火藥和炮子都卸下來了吧?”炮隊的軍官是個千總,雖然手下只有幾十個人呢,和七八匹騾馬驢子,但是,官派頭卻是十足的。
“老子一看南軍的那個勁頭,就知道這點子扎手,不好招惹,趕緊讓你們退彈,咱們別給自己招災惹禍!回頭要是真的一發炮子出了炮筒,就算是你走了狗屎運,一炮掀翻了爵帥的大旗,可是,別沒領到賞錢,卻讓大帥拿著咱們大傢伙的腦袋,去給南軍老爺們出氣!”
千總撇著嘴,以總兵的神態角度來給部下這些人們訓話。以他的官職身份,自然不能知曉眼下左軍和南粵軍的全部態勢,但是,隱約的他也有些風聲刮在耳朵裡。
就在李守漢奉旨出京時,便有內閣所發的一道聖旨到了左良玉軍中。令平賊鎮所部原地駐防,抵禦企圖沿江而進的李自成大順軍兵馬,他左良玉本人,則是要隨旨意進京面聖。
但是,左良玉在接到這份旨意後,雖然沒有幹出來拔出寶劍,一劍將傳旨使者斬為兩段的事情來,卻是冷笑一聲,“此係奸黨裹脅聖上,所下偽詔!臣,不能奉詔!”
然後上題本說“奸黨裹脅陛下,行操莽之事,臣坐擁湖廣,死不奉詔……唯有興義兵八十萬清君側以明志爾”。隨後,左良玉抓緊時間收攏他的兵馬,將長江上游的數十座城鎮洗劫一空後,號稱興兵八十萬順江東下清君側,一路所向披靡從安慶到了九江。
雖然嘴上叫的兇,但是,橫亙在安慶江面上的小孤山水師大營,卻成了左良玉這支軍隊前進道路上的攔路虎。施琅的名字,還有他在不久之前把幾千左軍前鋒給丟到了長江江心裡汆了餛飩的事,就像是一個魔咒,阻擋著左軍的前進。
但是,扼守咽喉要衝的施琅,因為接到了大將軍幕府發出來的公文,知道父帥即將親臨前敵,也只能將那顆火炭也似打算建功立業的心,暫且按捺住,一切都要等候父帥的到來。雖然心中滿是想要斬下左良玉的人頭,消滅他這幾十萬烏合之眾的軍隊,也讓自己在李家,在以後的權利格局上佔據更多的話語權,更高的地位,但是,李守漢沒有到來,施琅卻是萬萬也不敢的。
兩支軍隊,便這樣的緊繃著神經,隔著江水進行對峙。
所以,炮隊的千總大人,才會一半是怕死,一半也似執行上峰的軍令,不敢輕啟戰端。
卻見一條小船從南粵軍水師船隊中飛出,帆槳一齊推動著小船飛也似的奔著江岸而來。
“南軍的船奔咱們來了!怎麼辦!?打不打?”眼神好的炮手低聲緊張的詢問著自己的千總。
“打你個驢球子的!你個夯貨!剛才是哪個數的南軍炮船上的火炮數目?!你還要打,你想死不要拉著老子!”
千總喝罵了幾句,向江中眺望,但見來者這條小船,沒有火炮架設,船上只有十數個南粵軍的軍漢,各自頂盔摜甲,手執刀槍,即便是在船上,任憑著江水將這一葉小舟起伏撥弄,也是釘子似的在甲板上站得筆直,任憑著江風裹紮著雨水,打在身上的油布雨披上。
“岸上是左軍的那一部分兄弟?”
“咱們是內營大少帥左夢庚麾下的炮隊前營右哨,敢問兄弟是哪部分的?”
見來人說話還算客氣,口氣雖然很硬,但是,卻還是稱呼自己為弟兄,千總就把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裡,好歹不會太難看。從來人的裝束打扮,還有在水面上卻是一副穩如泰山的樣兒,千總心裡便揣測了個七八成:“大概是南粵軍水師陸營的那群傢伙。都是一群狠人,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人人都敢頂著韃子的炮子往上衝的角色!”
水師陸營的名號,在小孤山事件後,在左良玉軍中頓時便是十分響亮。雖然不能做到能治小兒夜啼的地步,但是,左良玉軍中軍官、兵丁們之間賭咒發誓時,都以水師陸營來說事。
“老子要是出了老千,就讓老子出門就撞上水師陸營的那群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