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清國,雖然沒有後世子孫為了集中權力而設立的南書房、軍機處等皇帝私人的秘書顧問機構,更沒有接受明朝的內閣制度,但是,他們的軍國大政卻也有一個強力而有效的機構在運轉,將統治者的意志傳達到全軍,並且堅定不移的去落實。
這個機構,就是眼下位於皇家東苑內的洪慶宮。
現在,這裡是大清攝政王府。
如今,這座位於位於東城南池子大街路東胡同內的王府,在歷史的煙雲之中早已失去了當年最高權力中心的風采。多爾袞死後,他生前的爵位封號待遇盡數被剝奪,這座建築也於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改建成喇嘛廟,俗稱瑪噶喇廟,專門供奉大黑天神。
大黑天(梵語:Maa,藏語:Gonpo)又意譯為大黑、大時、大黑神或大黑天神等,或者直接音譯為摩訶迦羅、莫訶哥羅、瑪哈嘎拉等名稱。藏傳佛教認為大黑天是毗盧遮那佛(梵語:Vairocana,藏語:namparnangzhe,或稱為大日如來)降魔時呈現出的忿怒相。十三世紀開始,蒙古人開始把大黑天當作軍神,八思巴造了一尊給忽必烈親自開光,保佑蒙古打敗南宋。元亡後,帶回漠北,直到林丹汗時代。之後到了皇太極手中,置實勝寺供養。
攝政睿親王府改成了瑪哈噶喇廟,倒也是恰如其分。
如果沒有多爾袞入關之後採取的各種措施,只怕八旗也只是進關大肆劫掠一番,頂多是像歷史上的金國一樣,在淮河以北建立政權。
今天,正值議事之日。北京城內有資格參加攝政王府議事的八旗王爺貝勒,大臣將領,紛紛在攝政王府門前集合魚貫而入。
卻不想,在王府的二門內,赫然樹立著豫親王多鐸的織金龍纛,院子裡更是站立在數百名鑲白旗滿洲的白甲兵。這些從前線歸來的精銳士卒,看得這些大臣勳貴們內心不由得有些忐忑了。
范文程索尼等人內心之中第一個想法,就是自己在下面暗中聯絡串聯,事機不密,走漏了風聲,為多爾袞所查知。所以,多爾袞調多鐸回京,相助他在京城之中大開殺戒。
“難道,今天這裡就是我們的左金吾衛衙門了?”
范文程內心之中閃過了無數個在歷史上出現的血腥政變場面,不知道為何,他總是想到了唐文宗時代的宦官與大臣之間大肆屠戮的甘露之變。
公元835年(唐大和九年),27歲的唐文宗不甘為宦官控制,和李訓、鄭注策劃誅殺宦官。奪回皇帝喪失的權力。11月21日,唐文宗御臨紫宸殿。百官列班站定後,左金吾衛大將軍韓約不按規定報告平安,奏稱:“左金吾衙門後院的石榴樹上,昨晚發現有甘露降臨,這是祥瑞的徵兆,昨晚我已透過守衛宮門的宦官向皇上報告。”於是,行舞蹈禮,再次下拜稱賀,宰相也率領百官向唐文宗祝賀。李訓、舒元輿乘機勸唐文宗親自前往觀看,以便承受上天賜予的祥瑞。唐文宗企圖以觀露為名,將宦官頭目仇士良騙至禁衛軍的後院欲斬殺,被仇士良發覺,雙方激烈戰鬥,結果李訓、王涯、賈餗、舒元輿、王璠、郭行餘、羅立言、李孝本、韓約等朝廷重要官員被宦官殺死,其家人也受到牽連而滅門,在這次事變後受株連被殺的一千多人。史稱“甘露之變”。
但是,會議開始後,這些心懷鬼胎的人們才勉強將一塊石頭放回到了肚子裡。多鐸回北京,卻不是相助攝政王二哥發動政變的,而是回來催要糧草補給的。
原本按照計劃,是曹振彥帶人回京催辦糧草軍餉火藥。但是,多鐸的一個幕僚卻給多鐸提了一個不同的建議:“王爺,此事不妥。曹覺羅固然是戰功赫赫,眾人矚目,但是他回京要面對的人,那個不是身份顯貴?憑他的身份,壓住漢官和一般的奴才倒是沒啥問題,但是若是對付一些八旗的老資格,恐怕就力有不逮。所以,學生斗膽建議王爺親自回京,以免曹覺羅難以完成使命。”
多鐸這人雖然有個荒唐王爺的說法,但是腦子卻是相當的聰明,可謂是一點就通。否則,也不會在黃太吉那麼嚴厲刻薄的皇帝面前,能夠保全自己,同時保全自己的強大雄厚實力了。經過一番權衡之後,他決定還是自己親自回京。另外,為了保險起見,沒有安排龐大的護送隊伍,而是儘量輕裝簡從僅帶著千餘名精銳騎兵前往。
將軍務向阿濟格、曹振彥等人進行了移交之後,多鐸便起身。
一路無話,多鐸從前線一路狂奔來到京城,結果在入城的時候卻接到多爾袞的指示,讓他先去洪慶宮的攝政王府一敘。
等見到了多爾袞,多鐸卻愣住了,按說此時的多爾袞,也算是標準的權傾天下,可是,在他臉上卻看不到任何威嚴或者欣喜。眼光所過之處,不是蒼白的虎鬚頭髮,就是滿臉的倦容,還有潛藏在面容背後深深的憂慮。
而且多爾袞似乎半點客套的意思都沒有,甚至沒等多鐸請安,就急衝衝的問:“十五弟,前線情形如何?“
多鐸見多爾袞如此急迫,也就沒有再顧得禮數週全,嘆了口氣說:”二哥,不瞞你,情形不好,打了幾次仗,都是以敗仗結束,咱們敗的非常慘。“
多爾袞連忙問具體的情況,多鐸慘然道:“原本以來李華宇小兒不過是紈絝子弟,靠著父輩餘蔭才有了今日,必然不善用兵,我身邊有兩白旗精銳,加上打敗過李華梅的曹振彥,還有陳板大新制的火器抬槍,就算打不贏,也輸不了。結果。。。唉!”
多鐸長嘆了一聲,好半天后才接著說:“他媽了個巴子的南蠻子不按套路出牌,火器對射我們倒是賺了便宜,可是人家牙一咬心一橫,上了刺刀直接硬撞,結果我們的奴才就頂不住了,讓人追得四散奔逃。而且我還得給奴才們說句公道話,他們真是好樣的。關鍵時刻,曹振彥拼死組織方陣反擊,後來又組織人防守壕塹,郭定北雖然後來怯陣逃跑,但是在此之前,他一路拼殺,也確實為我們爭取了時間。要不然的話,只怕二哥你就再也見不著我了。”
“後來我們從被俘的南蠻口中得知,李家這位大公子,從來就是以冒著炮火鉛彈白刃突擊聞名。此人在李家的地位,便是以刺刀突擊,率領數千蠻兵,硬是冒著鄭芝龍的密集炮火連續奪下了他三座炮臺,逼得鄭芝龍不得不棄城逃走!二哥您想想看,有這樣的瘋子統帥,下面又怎麼會不瘋狂?!”
“李家的這些子女,硬是一個個都是扎手的很!”聽完了弟弟多鐸對李華宇的描述,又想起了當年在塔山時同李華梅那一次次驚心動魄的血戰,多爾袞猶自感覺自己後背一陣陣冒出冷汗。
多爾袞又問了一些細節,算是把整場戰鬥瞭解的差不多了。聽完了多鐸的敘述,他的眉毛幾乎擰在了了一起,炮火比塔山時還要密集,排槍射擊,手榴彈,刺刀突擊,諸多戰術層出不窮,銜接緊密。這個李華宇,果然不好對付!不過不管有多不好對付,總得繼續對付,所以多爾袞安慰多鐸道:“十五弟你也不必太難過,勝敗兵家常事,野戰咱們打不過,大不了就用奇兵偷襲李華宇的糧道,到時候沒有糧秣,我看李華宇怎麼打。”
多鐸聽了這話卻笑了起來,只不過笑得比哭都難看,他苦笑著說:“我的好二哥哎,你怎麼這麼天真,你當我沒幹過啊?幹了,沒用。這小子也不知道從哪找的民工,在運河修了一道長牆,上面還有兵丁防守。咱的人去了,捱了一通火銃狼狽而逃。我要是但凡有點辦法,我回來幹嘛?這次我回來,就是轉告你曹振彥這個奴才的計謀。他認為,南蠻悍勇不畏死,白刃肉搏強悍無比,唯有結硬寨打呆仗連環佈陣連綿不絕的發揮火力才可抵消南蠻武勇。我軍野戰打不贏李華宇,唯一有一線生機的辦法,就是結硬寨打呆仗,用陣地消耗的辦法拖垮李華宇。曹振彥認為,李華宇遠道而來,補給艱難,並且後方不穩,只要我們能堅持半年,肯定能贏。”
結果多鐸說完這些話,輪到多爾袞苦笑了,他走了過來輕輕拍了拍多鐸的肩膀說:“兄弟,還等半年?只怕是現在北京城裡的人,連三天都不想讓你我兄弟活了。”
多鐸一聽霍然而起,他眼露兇光,瞪著多爾袞厲聲喝道:“二哥,誰想造反,兄弟我立刻帶人插了他。”
多爾袞苦笑了一下說:“殺?你殺得過來嗎?這些人有過去的兩黃旗、正藍旗,現在的正紅兩白,有投降的漢官,有買賣商人,還有這滿京城的百姓。別說你殺不完,就算是能殺完,我們殺完了怎麼辦?難道等李守漢再來一個偷襲盛京,我們再等佛庫倫女神施法救我們?”
一番話說的多鐸沉默不語,多爾袞又說:“兄弟,你也看到了,你二哥我最近是形容憔悴,日子比當初在死胖子身邊還難過。但是,再難過,這日子也得過,李守漢也得打。明日朝會,想必一心想讓你我兄弟死的人會一起跳出來,到時候你得好好跟二哥我配合一下,打一打他們的囂張氣焰,至少讓他們不反對繼續打下去。當然了,就算是不能達成也沒關係,要準備的糧草火藥我早就給你準備好了,你回去的時候順便押送一下就好了。”
今日的議事,便在君臣主子奴才各懷心腹事的氛圍當中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