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夜風吹過,幾朵雲彩將原本就有氣無力的殘星敗月遮蓋更是的嚴嚴實實。天空越發黑得像鍋底一般。清軍大營之中的燈火越發顯得昏黃慘淡。
營盤的四周是一道土牆與深深的壕溝,主壕溝外又有兩道略淺的小壕溝,其中第一道壕溝之前,打著粗大的木樁,木樁上綁有繩索,掛著鈴鐺。因為是夜晚的緣故時,在許多木樁旁的陰影裡還佈置著不少興安種的獵犬作為哨兵。
營盤內大片的營帳,旗號、刁斗森嚴。一隊隊的清兵士兵往來巡哨,戒備森嚴。營地的正中,一杆巨大的織金龍纛在夜空之中飄揚。在營地的角落裡,還有不少的輔兵跟役、包衣阿哈以及沿途掠來的百姓在跳動的火焰下手腳忙碌的鍘草餵馬,打造攻戰器械,修補戰袍旗號。
這是一座典型的清軍營盤。
八旗軍紮營頗有章法,自老奴時期起,他們行軍打獵,冬則立柵,夏則掘壕,又牧馬於柵壕之內,傳角刁斗箭頭以巡更,人馬皆不逃散。
在大營的一個角落,往來巡哨的兵丁明顯比其他區域的兵丁多了不少。番號也從正紅旗滿洲、到漢軍旗、到八旗蒙古和新降順的明軍都有。他們眼睛死死的盯住了被幾部人馬圍在當中的那座可憐兮兮的小營盤,正藍旗滿洲兵馬的營地。
在正藍旗營地的大帳內,鄂扎尼堪已經從鞭刑當中甦醒過來。二百皮鞭足可以將一個硬漢子活活打死,就算他身體強壯,也不免昏厥了過去。
鄂扎尼堪在戰場上與圖哈領的南粵軍驃騎兵碰上,兩撥人馬在一起喝酒吃肉的事情自然是紙裡包不住火。儘管鄂扎尼堪和他的手下們因為惦記著在遼東或者京師的老婆孩子父母家人而忍痛拒絕了圖哈丟擲來的橄欖枝,可是,回到營地裡,正紅旗滿洲旗主碩託還是不肯放過他們。
“鄂扎尼堪!你這個狗奴才!坐視友軍被南蠻消滅而不救,反而與他們推杯換盞稱兄道弟,你想造反還是打算背叛大清?”
雷霆暴雨般的叱責喝罵,根本不給鄂扎尼堪分辨的機會,“拉下去,斬首示眾!”
如果不是有其餘幾旗的軍官出來講情,哀求碩託,只怕鄂扎尼堪的腦袋早就被掛在旗杆上任憑烏鴉啄食了。即使是這樣,也是死罪免去活罪難逃,二百皮鞭結結實實的打在了鄂扎尼堪身上。同時被處分的還有正藍旗的幾個牛錄章京。
“再有和南蠻勾結曖昧不清眉來眼去的事,全部誅殺!”
碩託惡狠狠的丟下了這麼一句話,命人將鄂扎尼堪等正藍旗滿洲的軍官拖回他們自己的營帳當中。心中卻是快慰無比,多年來積壓在心頭的怨氣,終於發了出來,在他命人鞭打正藍旗滿洲的軍官們時,他的內心便一直在叫罵著:“打!打得再狠點!你們的主子豪格已經去見他的死鬼老子了!還以為自己是狗屁的上三旗兵馬,黃太吉親領嗎?!”
看著主子們身上縱橫交錯的鞭痕,正藍旗的兵丁們眼睛裡滿是血絲。有些人按捺不住內心的憤怒,抄起刀槍就要外出與正紅旗火併!在這些人看來,正紅旗這些爛鳥不過是些鹹魚,靠著運氣好能夠巴結多爾袞兄弟才有了今天的場面,算不得什麼真本事。
但是,在人屋簷下怎敢不低頭?幾個腦袋還算是靈光的壯大攔住了兵丁們躁動,“都想死嗎?你們死了沒關係,不要把主子們也坑死了!”
當務之急是先給鄂扎尼堪等人處理傷口,上藥包紮治好鞭打的傷口才是第一位的。
有人從甲冑深處掏摸出了當日圖哈驃騎兵所贈送的白藥,用來給鄂扎尼堪等人敷在傷口上。隨著白色粉末的均勻灑下,傷口不再向外冒血,鄂扎尼堪等人的呻吟和呼吸聲也變得均勻和緩了起來。
正藍旗的幾個軍官按照各自職責分派了值守班次,分派手下兵丁在營中各處巡哨,有人專門在鄂扎尼堪的帳中侍候,準備好了可能需要的茶水藥物。
半夜裡,鄂扎尼堪終於從昏迷當中甦醒過來,脊背上傳來的火辣辣疼痛,和口中兀自殘留著的一點酒肉餘香,帳篷裡混合著的藥味道,讓他有著一種究竟身在何處的迷離之感。
沒有驚擾身邊侍候的家奴,他趁著疼痛帶給頭腦的無比清明,腦海當中不住的閃過一個個記憶的碎片。
“這個奴才已經有了三個老婆了,其中一個還是從萬里之外來的什麼天竺胡姬!”
“這醬肉你們多吃點,看來你們最近的肚子比較缺油水!我們少吃點沒啥,反正回去每頓都有得吃。”
“我現在一個月軍餉八塊銀元,鐺鐺響的南中銀元。還有十石粳米的米票。他們幾個有家口的,還有什麼柴炭錢,油鹽錢!要不然,他一個壯大,不,甲長,怎麼能養得起三個老婆?”
“跟著李家主子,只要不犯他的軍紀,上陣打仗的時候不掉鏈子,打完了,烈酒有的是,管夠你喝。肥肉嫩雞,管夠你吃。”
這是圖哈遞給鄂扎尼堪一隻扒雞的時候嘴裡得意的話。
如今,這些話語,場景,就像碎玻璃片一樣從鄂扎尼堪的腦海裡飛過,讓他感覺到異常銳利的疼痛。不僅僅是身體上傷口的疼痛,更有心理上精神上的疼痛。
“嘶!”腦海當中的疼痛終於引起了身體上傷口的疼痛,讓鄂扎尼堪從神馳萬里的胡思亂想當中清醒了過來,傷口的疼痛讓他不由自主的發出了一聲呻吟。
“主子,你醒了?”幾名家奴撥亮了燈火,歡喜的湊到床榻前。有人跑出去給其他人報喜,周圍的幾個小帳篷裡頓時發出一陣低低的歡呼聲。
“告訴那些奴才,不要過了頭,免得給咱們找麻煩。”鄂扎尼堪喝了兩口溫水,囑咐身邊的牛錄章京。眼下不比豪格主子在的時候了,咱們正藍旗就是一群沒孃的野孩子。
“營裡的軍官有幾個在?你去看看,能來的都叫到我帳裡裡來。”
正藍旗滿洲營中分得撥什庫以上的軍官,來了二十幾個,其餘的因為身上有傷,或者是心裡有病而託詞不來的。來的這些人,挨挨插插的,把鄂扎尼堪這座面積不小的軍帳擠得滿滿當當的。
幾張桌子上擺滿了酒水肉食,旁邊的大銅壺裡燒著奶茶,讓整個軍帳裡都是熱乎乎的水蒸氣。幾個牛錄章京一進帳門就被這濃郁的香氣所吸引,不住的抽動著蒜頭鼻子,嗅著這誘人香氣。
如今正藍旗的日子不好過,他們這些人又在碩託手下混飯吃,自然就更加慘淡些。看著滿桌的酒肉,難免有點饞相顯露出來。可是,饞歸饞,幾個牛錄章京還是悄悄的在那思忖,這些酒食是從哪裡弄來的。
“別在那瞎捉摸了。那天和圖哈那狗東西喝酒的時候,我把我的兩匹科爾沁戰馬給了他。這廝把他的馱馬給了我。孃的,這廝出手倒是大方,馬架子裡面肉瓷罐,扒雞醬肉,茶葉白糖,還有幾包刀傷藥林林總總的。今天咱們就拿來喝一頓。”
聽鄂扎尼堪這麼說,軍官們自然又是慨然哀嘆一陣子,各種的羨慕嫉妒恨。“甲喇主子就是因為領著咱們和這廝喝了一頓酒,才被打成這樣子的。咱們又拿他的東西來喝酒,這,傳出去?”也有人表示擔心。
“怕個鳥!這裡面都是咱們正藍旗的自己人,哪個奴才膽敢去出首告密,老子搠他十七八個透明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