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武朝廷的政治格局,是以常規體制的內閣和臨時戰事體制的大將軍行轅所構成的二元體制,表面上,內閣主政,行轅管軍,兩下里井水不犯河水。但是誰都不是瞎子,一看就知道,眼下以戰事為先,自然行轅要壓著內閣一頭。而且,宮裡和朝廷日常行政事務所需要的俸祿錢糧,也都是有行轅撥付給內府,撥給內閣。一手是槍桿子刀把子,一手錢褡子米袋子,順帶著,行轅還管著滿朝文武官員的烏紗帽,哪頭重哪頭輕,該往那邊去,一望便知。
可是,最近幾天,內閣的官員們也是幹得熱火朝天。無他,隆武恩科要開了。這可是國朝大事!
各位大人們都是科甲正途出身的飽學之士,又有這麼一個既能掙面子,又能弄銀子收門生的好機會,怎麼能不爭先恐後?主考官被首輔黃道周當仁不讓的佔了,餘下各房考官也是六部尚書、侍郎、大理寺正卿、少卿、御史臺的左右都御史們爭奪的物件。
定了組織機構,那接下來就是明確考試範圍和考試形式、題目什麼的了。從理論上,自然是大明天下的南七北六十三省都可以來參加考試。可是,這一條首先就實現不了。不要說長江以北盡數淪陷,便是長江以南,也是明清兩家來回大戰,反覆爭奪的所在。這些淪陷區的舉子們要不要讓他們來參加此次恩科?還有,這邊內閣還在討論考試範圍,那邊行轅傳過話來,要讓南中各地包括南洋呂宋等處的學堂學子們,也有參加恩科的資格。
這一下便捅了馬蜂窩。內閣的官員們忿忿不平,“各省的舉子們都是十年寒窗,鐵硯磨穿方才有了這舉人功名。那南中各地學子,不過是學了些記數算賬,勉強能夠讀書,能夠代寫書信,怎的也敢前來參加科舉考試?!”
腹誹歸腹誹,但是卻不敢說什麼。
倒是黃首輔手捻著鬍鬚頷首稱是:“大將軍行轅此舉,倒是為國家體面著想。”他很清楚,如果當真按照往年秋闈那般進行,只怕沒有幾個人能來參加此次恩科,原因很簡單,地方丟的太多了。大明朝不割地不和親,歷年累計下來,已經是東面不出山海關,西面不過嘉峪關,出了長城就不是大明朝廷,這才有天子守國門。(話說要是當真照著革命先行者的十八行省建國的理論,不要說大盤雞羊肉串吃不到,想去雪域高原淨化一下心靈沒戲,你想吃個牛肉拉麵估計都得辦護照。)
要是為國選材,同時更是標誌著自己政權的合法性,讓天下人都承認自己是正統地位的科舉活動,隆重舉行的時候,卻只來了小貓三兩隻,這都不是啪啪打臉,這是用克龍炮打臉啊!所以,黃道周對於李守漢命南中各地接受過學堂教育的人參加這次隆武恩科考試,大為讚賞。
所以,對於那些按照科甲正途先生們的標準看來,那些不但沒有功名,甚至連進過學都算不上,頂多就是認識字的南中學子們,一個個都有了舉人身份。
這點是讓科甲正途出身的人們無論如何也是不能容忍的。一番計議之後,他們拿出了一個應對方案。以江南鄉試因南京失陷未曾舉報為由,向行轅發去公文,請示將江南鄉試在恩科之前舉辦。
這樣一來,原本那些沒有舉人身份的秀才們,也可以在參加完鄉試取得舉人身份後,堂而皇之地參加隆武恩科考試,運氣好的話,身份可以從來時的秀才,變成同進士、進士,完成了身份變化的三級跳!
“先生!先生!”黃道周簽押房門前,幾個內閣官員興沖沖的跑了進來。“好事!好事啊!”
“何事讓汝等如此失態?!”
黃道周雖然不是那種不苟言笑的道學先生,但是平日裡也是注重舉止儀表,像他這樣的人,內心深處都是將謝安作為楷模來學習的,哪怕是此刻前線傳來訊息,大軍收復了南京,他也準備像謝安那句“小兒輩大破賊”一樣,說一句“收拾東西,準備回南京。”之類的話。但是現在眼前幾個屬下如此的失態,這讓他心中有幾分不悅。
“大將軍行轅發回了公文。爵帥已經準了先辦鄉試後開恩科的章程。責令傳知各省,讓照此辦理。”
“行轅度支司也有諮文到,詢問大概有多少參加鄉試計程車子,有多少參加恩科的舉子,讓我等統計數字告知,他們準備籌劃錢糧給予津貼。學生詢問了一下來人,度支司那邊按照大將軍的意思,準備照著一天三頓飯,兩餐菜色為一葷一素,一間普通單人客房的標準給予津貼。另外,若是考生們在應試期間身體有恙,給付一塊銀元的湯藥錢。”
“還有一件事稟告首輔大人,大將軍行轅責令福州府,將現有貢院重新修葺一番,將考棚重新翻建。那種外面大雨裡面小雨,進去伸不開腿,坐下展不開腰的考棚不得出現在本次科舉考試上。不足部分,可以徵用城內外的廟宇祠堂,甚至是軍營作為考場使用。”
這一連串的好訊息,頓時打消了黃道周對這幾個官員的不滿,取代的是一番欣喜。到底是讀書人的底子啊!一聽到尊重讀書人,尊師重道的事情,便是如此歡喜,
“爵帥雖是武人出身,行事風格不免粗獷,但是,推行王化,尊師重道這件事上,他卻是絲毫不含糊的。別的姑且不說,你們看看,這一樁樁一件件,整修考棚,為考生安排食宿提供藥餌。這些,令老夫銘記五內,感同身受!”
“正是!其實爵帥卻是如先生所言,乃是推行王化之人,這短短的二十年間,便將蠻荒瘴癘之地變成了書聲琅琅的所在。大將軍治下各地,讀書識字之人,兒童上學率較之江南還要高出數籌。只可惜,到底粗鄙了些,讀得不是正兒八經的經文要義。”
“這倒沒關係,待戰事平定,少不得我等要好生相助爵帥一番,撥亂反正便是。”
一群人熱火朝天的開始憧憬著恩科之後,大批讀書士子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之後,繼往開來,開創出一箇中興局面的盛況來。但是,正所謂過剛易折太盛難守。剛剛高興了一杯茶的功夫,一個內閣今日當值的官員腳步匆匆跑了進來。
“首輔大人,爵帥對恩科考試的批覆下來了!”
“哦!想必是大大的畫了一個準字。”幾個內心之中對李守漢這種武夫出身的掌權勳貴頗為不屑的官員,調侃了一句,在他們看來,李守漢的那筆爛字,那一套粗魯不堪的言語文字,頂多也就是在呈文上畫個準字,畫個可字。還能說出什麼來?
“爵帥如此的看重此次恩科,定然是多加勉勵了。吾等務必要好生記在心中,辦事時銘記在心才是。”
官員們各自揣測著李守漢對呈文批覆意見的內容,眼睛卻是落在了當值同僚的臉上,試圖從他的神情當值分析出一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