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幟如林,刀槍如海,人馬如潮。清軍的兵馬同樣浩浩蕩蕩的一道洪流,前面望不到頭,後面望不到尾,從南京到蘇州,又從蘇州到無錫。前鋒軍馬已經抵達湖州,杭州守軍業已開始籌劃迎接徵南大將軍的到來,後衛的兵馬卻還在金陵府境內。
江南人煙稠密,城鎮密集。往往一座城池與它下屬的鄉鎮炊煙相望雞犬相聞。又有較為發達的道路相連線,行軍本來應該是件愜意的事。但是,江南水網密集河道縱橫,往往縣城與鄉鎮之間便是幾道河流阻隔,即使河面上有橋樑,那種石拱橋對於大隊人馬和輜重車輛火炮來說,也是猶如一道難以逾越的天塹一般。
隸屬於各旗各鎮大隊大隊口音相異相貌不同的兵丁將士,就這樣在江南的土地上艱難前行著。各部隨軍都攜帶有不少輜重,並且,隨著大軍南下,輜重車輛也是與日俱增,日漸沉重。不但行李日漸增多沉重,便是隨行人等也漸次複雜,多了不少的婦女在內。這裡面的奧秘,卻是人盡皆知。各部的中軍大隊人馬後面,又是無數的民夫,運送著糧草物資火藥炮子等等輜重。各樣驢車,馬車,騾車,挑子,那種被叫做雞公車的手推獨輪車,密密的蜿蜒不到盡頭。
在一條條的河流前面擁擠成團,喧囂叫嚷,吵鬧喝罵嘈雜無比。
這便是博洛部下兵馬行軍的典型狀態。
在太湖兩岸,無數的船隻,對開漕船,官船,“無錫快”、畫舫,甚至是小舢板被徵集,用來為清軍渡過太湖南下。
“如此亂糟糟的一團,什麼時候才能將全軍都渡過太湖,抵達杭州城下?”
一艘巨大的官船,充當了博洛的座艦。高大的桅杆上,博洛的帥旗和織金龍纛在湖面上刮來的陣陣秋風當中烈烈作響。但是,博洛卻絲毫沒有一星半點兒的興致。他看著密佈在湖面上的大小船隻,心中一陣陣的哀嘆。
“主子,不必如此。”博洛的心腹,為他統領巴牙喇兵的甲喇章京巴爾虎,站在船頭,手裡捧著鐵盔,任憑著湖面上秋風將金錢鼠尾辮吹得擺來擺去。
“眼下咱們已經有一萬多兵馬,一位總兵兩個副將進了杭州府,有三萬多兵馬五個總兵到了湖州府。這算起來,不包括杭州府的駐軍在內,咱們已經有五萬人馬在浙江了。已經不比施琅那廝的兵馬少了。就算當中見了陣仗,這些兵馬憑城固守,也夠施琅和那些闖賊餘孽們啃上一陣的。到那時,主子再統領生力軍斜刺裡殺出,狠狠的給上施琅一下。不要說浙江了,便是江南也是從此底定了。”
“你懂得什麼?!”本來巴爾虎的幾句話算是給博洛寬心,甚至是拍馬屁的話,結果,卻觸動到了博洛心中那根敏感的神經。他勃然變色,嘴裡罵了一句,便起身進了船艙。留下巴爾虎本人在船頭甲板上愣了片刻,隨即便緊走了幾步進了船艙。
“你看看這些!”船艙分為內外兩部分,裡面那部分自然是博洛的臥室,用簾子遮擋著人們的視線。不過,隱約的有陣陣的脂粉香味從裡面透了過來,想來是有女人在裡面。外間則是被佈置成了簽押房。可以供博洛辦公、處理軍務、會見賓客將領使用。博洛從桌上的護書中抽出一摞文書信件,“你這狗奴才,睜開自己看!”
說是讓巴爾虎自己看,可是巴爾虎也是不認識幾個漢字的八旗滿洲哈哈珠子,當然了,銀元上通寶上的字都還是認得的。怎麼能夠讀得了這麼多的公文書信?
當下,博洛好發了一通脾氣之後,命人喊了一名筆帖式進來,把這幾份公文和書信一一讀給巴爾虎聽。
公文,是平南大將軍郡王勒克德渾在從南京出發後命人快馬送來的。字裡行間不無得意的告訴博洛,我從出兵以來,偽逆李華寶所部望風而逃,我已經連續收復了數座縣城,馬上就要進駐松江府城了。收復上海,把李華寶趕下東洋大海,把南粵軍水師驅離上海,奪回長江航道的控制權,這一目標指日可待。為了能夠完成這個目的,你,博洛,作為本王的副手和偏師,務必要在浙江一線給本王牽制住施琅所部。不能讓他跑了,一旦他部下這十幾萬人馬逃回了贛南、偏沅甚至是逃到了廣東,那你就壞了本王的大事,本王少不得要行軍法了。也不能讓他有一兵一卒投入到上海方向。如果有,那你也要面對本王的軍法!
“這個兩紅旗的狗奴才!仗著抱著攝政王的大腿,就在咱們面前耀武揚威的!”博洛是鑲白旗滿洲饒餘貝勒阿巴泰的第三子,比起出身於正紅旗滿洲的勒克德渾來,自己覺得身份要高得多。可是,誰讓人家兩紅旗運氣好,出了碩託、阿達禮這兩個站隊站得早站得好的人物。不但早早的上了攝政王多爾袞的船,而且還拼命的幫助多爾袞兄弟划槳。結果,如今多爾袞權勢熏天,這些早早從龍之人也跟著雞犬升天了。
自然,出身下五旗的勒克德渾,也就有那個身份和膽量對出身兩白旗的博洛發號施令,指手畫腳,禁止他破敵立功。
聽完了筆帖式讀完了公文,不由得巴爾虎也在船艙裡跳腳大罵起來。在清軍這個以軍功為尊,一切都要建立在軍功基礎上的軍事政治實體內,你不讓別人去立下軍功,那就相當於殺人父母一樣的深仇大恨一般。
“你再聽聽這個。”
筆帖式繼續用毫無感情色彩的語氣讀著另外一份文書。這是安親王嶽樂從湖廣寫了來的書信。作為阿巴泰的第四個兒子,嶽樂的運氣就要比三哥博洛好得多了。無論是官運還是財運、軍功。嶽樂在書信裡告知博洛,我在湖廣的差使已經辦的差不多了。馬上就要奉旨帶兵進川,統領目前在四川的鰲拜等部兵馬,去對付張獻忠的殘渣餘孽,也就是他的四個養子還有馬元利白文選等四個大將部下兵馬。
“主子!四主子在湖廣立了大功,眼見得馬上又要進川剿滅張獻忠西賊殘部,這,如果咱們這邊還是給別人做嫁衣,那以後不要說在朝廷裡沒有咱們的位置,就是在家裡,在老主子面前,也沒有咱們的臉面啊!”巴爾虎氣急敗壞的話,恰恰說出了博洛的心聲。
他坐在椅子上沉吟了半晌,突然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要是我們擊破了正面的施琅,殺進了贛南,福建,甚至本大將軍的帥旗衝進了廣東,攝政王爺會怎麼看?他平南大將軍也不能說本大將軍做得不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