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密的秋雨,像一根看不見的小皮鞭一樣,抽打在站在南京宮城外人們的身上臉上,雨水透過甲冑的縫隙,侵得人一陣陣的溼冷。江南的秋天來了。
雖然雨水弄得人們極為難受、煎熬,但是,站在幾面織金龍纛下的二千餘名八旗兵丁卻依舊是鋼澆鐵鑄一般站立在那裡。他們個個身披重甲,手執長槍大斧,背上或是揹著火銃,橙色的牛皮子藥盒子被小心翼翼的護在雨水接觸不到的地方;或是揹著馬弓和步弓,腰間的箭囊裡滿是狼牙羽箭。這二千餘人或是白甲兵,或是巴牙喇兵,乃是平南大將軍勒克德渾和貝勒博洛麾下這幾十萬人馬當中最為核心精銳的部分,自然要做出全軍表率的樣兒,也好給旁邊那些降兵將士們看看,讓他們對八旗勁旅深懷敬畏。
在巴牙喇兵的後面,一字排開了十二門八磅炮,炮手們早已將火炮安放到位。只待著長官們一聲令下,便可以將裝填了火藥的重炮施放出巨大的聲響,以壯軍威。
“大將軍,以奴才看,還是奴才去打松江府,平定李華寶。杭州可以派額駙圖爾格領軍馬前往。您乃是我大清的平南大將軍,不可以輕動。”出征儀式之前,博洛還是在做最後的努力,試圖讓平南大將軍勒克德渾鎮守剛剛投降不久的南京城,由他去攻打駐守松江府控制著長江水道的李華寶所部。另有額駙圖爾格領人馬去增援杭州,對付從江西方向攻來的施琅所部。大清的額駙對陣南粵軍的駙馬,這才是兵對兵將對將的打法。
可是,勒克德渾卻是依舊固執己見。“正因為本王是大清的平南大將軍,才要親自領兵馬往松江府去。不把松江府這顆釘子拔下來,大清的東南半壁就休想有半日安寧。長江水運,運河漕運,還有山東等地,不能有安定之日!”
見勒克德渾執意如此,而且說得義正辭嚴,博洛也是一時無語。只得是悄悄喚過勒克德渾的巴牙喇纛章京,命他務必要護衛大將軍的周全。
勒克德渾的算盤也是打得很精細,眼下,洪承疇和多鐸都已經離開江南北上,江南但凡有一點一滴的勝利,功勞都是他這個平南大將軍的。眼下,江南各地的秋糧已經開始徵收,府庫充實,他最起碼有半年以上不必擔心糧餉。在他看來,半年,最大三個月,在入冬之前,利用這江南連綿不斷的秋雨氣候,南粵軍火器不好發揮作用的天時,他就可以平定江南,把李華寶趕到東洋大海里去喝水。然後,用在松江繳獲的糧草軍餉器械掉過頭來對付沒有了長江水運補給便利的施琅所部,那些李闖餘孽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麼?沒有了上海的糧草軍餉接濟,盤踞山東、登萊的鹿瑪紅所部也不過是一群孤魂野鬼罷了,擋得住大清兵馬的雷霆一擊嗎?!到那時,自己頭上的這個郡王帽子,說不定便可以換個更大一號的,甚至是世襲罔替的****爺也說不定。最好是能夠在八旗滿洲當中弄個旗主來噹噹,那才是不負平生!
“鳴炮!祭旗!”
十二門八磅炮在炮手的操作下,從炮口向外噴吐著濃煙和一閃即逝的火焰,在隆隆作響的炮聲中,有人抬上了豬牛羊三牲和乾鮮果品的祭品。更有數十名南粵軍俘虜,被繩捆索綁著押到了佇列前。
“你們這群蠻子,不識天命,抗拒天兵,一會便拿你們的腦袋祭旗,然後,再去抄了你們的松江府巢穴!”一個李成棟手下的綠營軍官半是討好半是認真的對著蹣跚而來的這些俘虜們喝罵著。
“呸!”為首的俘虜聽到了這話,朝他這邊吐了一口帶著血水的唾沫。“老子們雖然不幸被俘,那也是在戰場上打到了最後一刻,力竭被擒。在老子手下,你們這些剃了頭的,死了何止幾十個!老子早就賺大發了!至於說你們,等著瞧!我家主公也有一句話經常說,別看今天鬧得歡,小心將來拉清單!”
“這些人也算得上都是好漢。跟下面的奴才說一句,待會動手的時候,手底下利索點,別讓他們受罪。”負責今天這場出征儀式的圖爾格,悄悄的交代給身邊的心腹家奴,讓他去佈置給那些劊子手們。
數十柄大刀舉起,落下。秋雨中數十道血箭飛起,片刻之後便被雨水沖刷得到處都是。
第二輪炮聲響起,平南大將軍勒克德渾的帥旗在前,徵南大將軍博洛的帥旗在後,梅勒額真珠瑪喇和和託、固山額真圖賴、圖爾格、阿濟格、尼堪、努山、梅勒額真卓布泰的織金龍纛,以及李成棟等諸多降將的認旗,旗幟如林,浩浩蕩蕩的出了南京,一路向東,往松江府而來。一路向南,準備進蘇州援助杭州。
一時間,江南大地,被這數十萬人馬填塞的滿滿當當,到處都是兵馬,到處都是旗幟。河道、官道,鄉村小路,無一處不是人喊馬嘶,城鎮,鄉村,無一處不是雞飛狗跳,哭喊連天。
“清狗當真動了?”
剛剛在萬年縣的縣衙之中安頓下來的施琅,頗為驚喜的接到了前鋒斥候送來的最新軍報。萬年縣和鉛山、玉山等地一樣,都隸屬於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只不過,此時還不是上饒市,而是廣信府。與浙江的衢州府相鄰。
施琅這幾萬人馬,以他的本部警備十二旅和四個水師陸營大營為骨幹,輔助以大順軍兵馬編成的四個鎮,便駐紮在這浙贛邊境的廣信府,隨時準備越過邊境,進入衢州府,向杭州府前進。
在施琅看來,博洛所部這十幾萬人的敵情變化,不但不能給他進攻杭州的戰役計劃製造困難,反而是從另外一個角度幫助他來完成攻取杭州的任務。
“杭州府的清軍不過數萬人,分守各地,憑城固守少不得咱們要一個個堡壘的硬啃過去。如今這位大將軍博洛領著十幾萬人來了,原來的駐防計劃都要調整。而且新來的部隊不熟悉地形,不熟悉工事,新老部隊彼此之間配合都要成問題,這不是給咱們幫手是什麼?!”
施琅這番話,得到了在場所有將領軍官們的贊同。他們都是一路從南到北從北到南殺出來的,或是跟著李守漢從河靜起家,一路平定了不知道多少亂七八糟的土司蘇丹,也曾經無數次的冒著炮子彈丸衝鋒拔寨。或是隨同李自成羅汝才轉戰南北十餘年,經歷了無數次的對戰衝殺,從刀槍叢裡百戰餘生。對於戰場形勢的把握都是熟悉得像自家炕頭一樣。
“不過,畢竟敵軍增加了十幾萬人,我們要把這十幾萬人當病貓看,但是,要把病貓當成老虎打。”說這話的,正是眼下施琅的智囊靈魂人物李德潤。
雖然說李德潤在給劉佐原文才的信裡各種吐槽抱怨,抱怨在施琅這裡的工作任務繁重,但是,也未免有些口不應心。對於他,施琅做到了充分信任,充分放權。因為,李家對子弟的教育從來就是要善於聽取別人的意見,哪怕是個身份地位卑微的人。按照李守漢在家中對子弟們的話來說,“誰又比誰傻多少呢?你又不是千手千眼觀音,沒有無上智慧,肯定有看不到想不到的,那怎麼辦,想辦法讓別人替你看到想到做到!”
施琅對李德潤,對他部隊裡的參謀處,基本上就做到了這一點。他無數次的對由大順軍改編過來的羅虎等人提示到,“我施琅的命令,你們可以質疑,但是,參謀處和李先生的命令,你們必須聽,要不折不扣的執行!有什麼問題,可以一邊執行一邊反映,但是不能不執行!”
所以,李德潤這段時間的心情頗為舒暢。此時,九尺多高身材的他,滿臉都是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