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雙輪馬車蹄聲嘚嘚的在順化城外大學校區通往城區的燒灰道路上不疾不徐的駛來。
馬是好馬。兩匹刷洗的乾乾淨淨挽馬,並轡而來,馬鬃和馬尾都修剪的整齊精細。特別是馬鬃,修剪的短短的馬鬃上,還特意用顏料染成了紅色。明眼人一望便知,這馬是本地的果下馬與大食、歐羅巴、蒙古等地馬種混交而成,專門用來拖曳牽引車輛而培育出來的馬種。馬鬃上染紅,則是軍馬的特有標記,標誌著這兩匹挽馬是軍中在冊的馬匹,同戰士一樣,享受著標準伙食,每天有定量的細鹽、豆類、糧食、骨粉和雞蛋。
車是好車。那些減震彈簧之類的東西,行人一時也望不到,不過,兩組黝黑的橡膠車輪卻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招搖得很。而擦拭的精光耀眼的一整套黃銅配飾,車廂四角掛著的四盞玻璃罩燈,更是無聲的向路旁的行人傳遞著一個資訊,雖然沒有旗牌開道,沒有前呼後擁的衛隊與親兵,但是車廂內乘坐的人,絕非等閒之輩。
不錯,這輛只有四個護衛策馬跟隨的轎車內,乘坐的正是眼下南中大學的校長伽利略老先生。
透過玻璃車窗紗簾向外望去,已經毗鄰年終歲末的順化城,格外熱鬧。
早已沒有了城牆的阻隔,人們進出城市更加的方便快捷。沿著幾條主幹道兩側的大小商鋪,都在抓緊這年底的銷售高峰,把自己的生意做得紅火異常。
照著多年來南中形成的規矩,每逢年終,各大官營企業,都要給員工發放一月工錢作為恩餉,給大家充當過節費。有的企業盈利到了預計額度,更是要酌情發放紅包給手下員工,作為大家一年來辛苦勞作的酬勞。
便是那些剛剛從內地或是千里跋涉而來,或是還沒有從乘坐海船的眩暈當中緩過勁來的新移民們,也是扶老攜幼的從臨時安置區內走出來,手裡緊緊的握著剛剛拿到手的預支工錢和安家費,到街上給一家老小添置些過年衣物,購買些日常起居所需要的雜物。
今年年初因為李守漢長期離開南中而誘發的那場巨大的風暴,漸漸的平息下去了。各處都傳來了某某地方平亂成功,繳獲若干,俘虜若干,拓展土地多少,建立多少個基層政權的新聞。戰爭,動盪,再次同這裡的人們擦肩而過了。
老城區外的幾條商業街上都是一樣的熙熙攘攘,擠滿了購物逛街的人群。
車廂外,是熱烈喧囂的節日即將到來前的氣氛,而一道板壁,便將這濃郁的氣氛隔絕在外。車廂裡,只有伽利略一個人獨坐,卻滿是緊張、失落、憂愁、惶恐等諸多負面情緒的混合,令人感覺十分的壓抑。
他是昨晚即將就寢時,突然接到公事房的通知,說是國公爺今天上午要見他,請他明天一早到府中候命。
雖然說他也是不止一次的同李守漢會面,一起討論針對某個技術或是課題,甚至是為了大學裡的某個課程設定而爭吵的面紅耳赤。
但是,今夕何夕?從各地不斷傳來的捷報當中都有那些信仰上帝的傢伙參與、組織武裝團體,甚至是公然與官軍對抗的訊息。
雖然伽利略作為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與那些加爾文教派的信徒也是勢如水火,但是,在李公爺看來,你們都是信仰同一個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傢伙。用漢人常說的一句話套用一下,一筆寫不出兩個耶穌來!
天曉得這位公爺身邊那些密探會不會把信仰天主教敵視加爾文教派的伽利略等人也作為叛亂分子一同上報給他?然後以叛亂罪名將他逮捕,丟進哪個苦役營中去勞動,讓繁重的重體力勞動消磨掉他身上的最後一點精力,最後無力的倒在泥濘的土地上?
雖然從眼前的情勢上看不出那些跡象來,但是,伽利略卻是充分體會到了什麼為人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當初,他也是和阿方索神父一道討論局勢時,建議組建天主教民兵的。雖然這個動議被阿方索給否決了,並且天主教徒手中家中的兵器也都一併造冊上繳了。但是,畢竟有那麼一樁往事在,天曉得會不會因為這個,觸犯了那條巨龍的逆鱗?
伽利略的學術成就無疑是巨大的,但是他的政治智慧和對世道人心的瞭解,差不多還是初級水平。同阿方索這頭千年老狐狸相比,幾乎就是個小學生的水平。他只是從公事房前來傳達旨意的信使毫無一點和氣的臉上便讓自己的心情如此壓抑,惴惴不安,如果要是讓阿方索知道,只怕會專門給他開一門課,“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緒。”
學會矯情鎮物,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是古今中外對於高層人物的最起碼要求。
眼前就是入城的關卡,伽利略的這輛馬車是在巡警總署備案的車輛,那些值班的巡警們看見了,自然是擺手放行。可是,迦老先生的心情卻是越發的晦暗了。
“篤篤篤!”他急促的敲擊著車廂板壁,一名護衛探過頭來,“先生,有什麼事?”
“那幾樣主公要我們搞的東西,我今早便讓你們裝車,可曾忘記了?”伽利略的臉色有些潮紅,語速又快又急。
“您說的那幾樣東西,我們早已包裹好,裝到行李箱中。”那護衛有些奇怪,校長今天這是哪根神經搭錯了?就算是那幾樣東西是主公要大學搞的農業革新器具,趕到年底下去獻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是,犯不著這麼急赤白臉的總是問吧?從大學出來到這裡,短短的十幾里路,老頭兒已經為了這幾樣東西,問了咱們兄弟三四次了!
他們哪裡瞭解伽利略的心思!這位老先生內心是盼著用這幾樣新近研究出來的農業器具向李守漢獻寶,也算是立功贖罪的一種形式。讓那位公爺知道,老夫雖然一時行差踏錯,但是對整個南中還是有些微末功勞的,對公爺您還是有些用處的!
被伽利略視為救命稻草的那幾件農業器具,此時,正靜靜的躺在馬車底部的行李箱之中。用上好鋼打造而成的嶄新器械模型,幽暗的發出青藍色的光芒。播種機、二立刀犁、多頭犁、打穀機、土壤粉碎機,都是伽利略親自出馬,組織大學裡的先生和一些頗有想法的學生們研發而成。此時正是拿來表功的好機會。
其實,這幾件農業器具,也是李守漢在腦海當中搜尋了許久,才隱約想出來的一點印象,雖然看似比較落後,但是在仍舊以動物體力和水力風力作為主要動力來源的時代,卻也是極為先進的存在。
別的不說,那件播種機,就是很無良的竊取了英國業餘音樂家、律師和發明家傑斯洛•圖爾的成果,將圖爾播種機改良之後的產物。
南中和兩廣、福建、山東等地的旱田面積也是為數不少,這種播種機恰恰就是針對旱田的設計。雖然南粵軍對於農業的投入可謂是不惜工本,大量的金屬工具投入使用,讓農田進一步的做到精耕細作,深翻土地,降低病蟲害。可是,在播種這個環節,依然是很粗放很落後。播種仍舊以手播漫撒的撒播方式進行。所需種子用量較多,這樣一來,投入的優良種子與產量之間的比例便極為不協調。而且,大量的佔用人力。對於南中這種勞動力比什麼都重要的政權來說,與其增加人工,或者是提高勞動強度,都不如投入科技研發資金,設法以機械(或經改進的器械來替代一向靠人工操作的某些緊迫而又繁重的環節,來解決這個薄弱環節,進而更進一步的解放生產力,將大批被佔用的勞動力從這個環節解脫出來,投入到其他地方。
但是,最早研製出來的播種機是一輛帶輪子的車,車上安裝著一個裝種子的升斗。車輪轉動時,種子透過容器下面的金屬管或空心犁刀向落到土地上。每一個犁刀都在地上犁出一條小小的犁溝;種子便掉進犁溝裡。播種機後面有一個耙子,把犁開的土耙回來蓋上種子。這種播種機之所以失敗,是因為機器不能有效地控制種子從容器掉進土壤的速度。種子本該呈直線撒播,但在種子播種線上卻常常有缺漏。
但是,圖爾和瓦特一樣,都是改進了前人的設計,將這個裝置進行完善,從而達到了劃時代的效果。他試驗和比較了各種機械的設計方案,最後他他把自己的音樂知識運用於自己的發明,利用風琴共振板上的凹槽,榫舌和彈簧,另外又從其他兩件與農業無關的機具上拆下一 些部件,經過改制組裝,發明了一個彈簧機械裝置即世界上最早的播種機(它是條播機,用一個銅蓋和可調節的彈簧來控制種子向下掉的速度,銅蓋和彈簧的作用方式宛如風琴機構中的簧片。它均勻、連續地把種子撒播出去由於種子以這種方式撒播,每棵作物都有望能很好地生長,而且由於小麥成直線種植而更易除掉雜草。
傑斯洛•圖爾這款播種機的最明顯效果是農民獲得了更好的收成和更多的利益,降低了人力成本,同時食品供應也更為可靠。他關於播種機裡彈簧裝置的想法,是受到管風琴共鳴板裝置的啟發而產生的。它的工作效率十分令人滿意。
這樣的裝置,恰好也是此時的南粵軍所需要的。
而與這件播種機配套的二立刀犁、土壤粉碎機,打穀機,都是基於最大限度的將農業所佔據的勞動力解放出來的目的而研製的。
“不知道有了這些器物,公爵殿下治下的農民,會多開墾多少土地,又有多少人會投身到工場之中去?”
想起自己領著學生們在大學的實驗農場裡做的幾組試驗資料,頓時讓伽利略心頭一陣火熱。有了先進的農業機械裝置,再配合上大量使用的耕牛,勢必會對李守漢地盤上的農業生產是一個巨大的促進。
便是在胡思亂想當中,一聲護衛的提醒從車窗外飄了進來,“先生,馬上我們就要進王府了。”這話猛地將伽利略從神遊萬里當中拉了回來,抬頭透過車窗望去,果然,眼前已經是王府的巨大門樓。
雖然伽利略有著類似於賞紫禁城騎馬的待遇,可以乘車直接進入王府內部,一直到李守漢的簽押房院子前,但是,今日的情形,卻是讓他不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