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黃旗滿洲的第五甲喇下第二十七牛錄撥什庫圖哈,是個好酒之人。如果不打仗,不操演的話,幾乎一天到晚都是醉醺醺的,但是酒量卻是一般。用現代詞語來形容的話,此人就是個酒膩子。也就是因為這點愛好,屢次入關劫掠,得到的戰利品都被他換成了杯中物,弄得家中算得上家徒四壁,除了盔甲刀槍馬匹之外,也剩不下什麼好東西了。
這一天,圖哈獨自在家中喝起了南中的燒酒,三杯酒下肚,頓時有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要說現在的日子,說苦也苦,說甜也甜,苦的是,這米麵肉特別貴,要說這甜,就是這南中的燒酒和精鹽白糖醬油醋是管夠的。
沒有肉和菜下酒,怎麼辦?這也難不住圖哈。他隨身揹著一個小小的鹿皮口袋,裡面滿是清洗的乾乾淨淨,光滑異常的——石頭子!將醬油混合了熱豬油、糖調成一碗,用石頭子泡在裡面,想喝酒的時候,便從裡面撈出一顆石子含在嘴裡,藉著嘴裡類似於燉肉的味道來下酒。
儘管有人說這是地獄料理,但是圖哈自己覺著還不錯。正在圖哈準備用清水洗淨的石頭子蘸著湯料下酒,美滋滋的享受著酒精帶給他的快感時候,他的一個家奴急衝衝的從外面跑了進來。
圖哈心裡很不痛快,就冷冷的罵道:“不開眼的奴才,沒看主子喝酒呢,怎麼的,難道家裡沒錢了?”這個包衣奴連忙施禮說:“主子,不是那麼回事,大事不好了。”這個奴才看著圖哈,急的不知所措,沒辦法,他只好帶著哭腔說:“主子,我真不是來借錢的,而是現在我聽說,以後再也買不到精鹽和白糖了。”這番話倒是真有效果,只見圖哈一拍桌子說:“放屁,我現在吃的精鹽白糖就是前幾天買的,價格都還是老價格,怎麼才過了幾天就買不著了?”
包衣奴見圖哈終於理睬自己,也不管他怎麼罵,只管彙報說:“主子,要是奴才騙你,讓我出門遇到施琅吳三桂,立刻被炮車軋死。”這個毒誓是在遼西大戰之後開始在八旗各部當中流傳開來的。因為施琅與吳三桂將遼東半島一直到遼陽變成了一片血海火海,將遼賊們在關內的所作所為重新移植到了遼東不說,更是將遼賊俘虜們用來為炮車填坑。大戰之後,遼東半島幾乎沿途都是屍骨。也許是一種暴力崇拜的原因,不知道是從誰開始,每逢有什麼關口,需要賭咒發誓的時候,遼賊們便是拍著胸脯說,“要是我如何如何,讓我出門就撞見施琅吳三桂,被炮車軋死!”聽見奴才發了這麼重的誓,圖哈也不得不相信了,他連忙問:“到底怎麼回事?”
這個奴才見圖哈終於肯認真聽了,連忙講述了經過。原來就在昨天,有人突然跟他說,因為三岔口跟南蠻子見了血,人家生氣了,大小店鋪都要準備撤離,所以以後再也買不到雪一樣的精鹽和白糖了。他最開始也沒當回事,但是在幾個熟悉的店鋪溜達了一下之後,發現這事好像是真的。幾個熟悉的店鋪不是關門歇業,就是宣佈無貨,他轉了大半天,居然連一粒鹽一顆糖都沒買到。又去了左近熟悉的弟兄那問了一下,居然也是異口同聲。更要命的是,有些人已經開始吃粗鹽,更有甚至,拿精鹽存貨大做生意。比較無恥的,居然一斤精鹽賣一塊銀元,還說現在不買,明天可能就是二塊銀元了。至於說燒酒的價錢更是翻著幾個跟頭向上漲!這個奴才跟圖哈關係好,知道自己主子好這個,於是連忙跑來報信了。
聽完了奴才的話,圖哈頓時急了。要說餓他三天,他或許還覺著可以忍,但是如果讓他不喝酒,那是叔能忍嬸子也不能忍。於是圖哈立刻抄起寶劍,帶著奴才直奔他最熟悉的一家隆盛行店鋪。
剛剛走在幾條買賣街的街口,圖哈便覺得氣氛與往日大相徑庭。原本熱鬧非凡的街上,往日裡都是夥計們招呼客人,吆喝叫賣,同客人打招呼,一派車馬盈。門生意火爆的氣象。可是今天,大多數店鋪都已經關門閉戶,偶爾有幾個仍舊開門營業的,也是屬於賣棺材的,夥計有氣無力的坐在大門口,一副你愛買不買的德行。
幾步跑到了那家商號之後,發現老闆正在收拾東西,整理貨架上原本就不多的商品,盤點賬目,看樣子也是準備關門。圖哈連忙攔住說:“老闆,這是要哪裡去?”這個老闆一笑說:“哎呦,這不是圖哈軍爺嗎?失敬。我這是準備回南邊去了。”
“老闆,你說笑嗎?這盛京的買賣可是日進斗金,別欺瞞我不知道,你們這賣的價錢比關內高十倍。這麼好的買賣你不做,豈不是虧大了。”老闆一笑說:“軍爺請見諒,非是我不想賺錢,奈何這幾日從南邊傳來了訊息,說今年鹽場遭遇洪水災害,甘蔗林也被狂風吹倒,南中自己用度尚且不足,也就沒有多餘的貨給盛京。所以呢,為了減少花費,我準備暫時回南中,等有了貨,我一定重新回來。”說完,跟圖哈點了點頭,就又去收拾了。
如果要是隻有這些,可能圖哈也就自己悶悶的回家,然後一口氣把存酒喝光,接著發酒瘋。但是就在圖哈一肚子怒氣不知道該向誰發,只能命那家奴提著寶劍,抱著那老闆送給圖哈的兩瓶燒酒走在街巷的時候,一個在街口觀察了他們二人許久的漢子突然來到他們面前,然後用低低的聲音說:“兄弟,我這有精鹽白糖燒酒,都是正統的南中貨,要不?還有罐頭,火腿鹹肉賣。”
圖哈不禁一愣,然後用懷疑的眼光看著來者。那人身上穿著一件油漬麻花的破舊棉甲,外面罩著一件長袍,一看便知,是哪個旗內的餘丁。這人看他們兩個的神情,毫不猶豫的從懷裡拿出一壺酒一包鹽和一包糖,然後笑著說:“兄弟,看好了,這酒不用我多說,一看這位軍爺就是高手,相信聞一下就知道有沒有在酒裡摻水。再看這鹽和糖,潔白如雪,顆粒晶瑩,就算你有天仙妙手,那也仿造不出來。”
說著,這人又變戲法一樣從長袍裡襟取出幾樣東西說:“這裡還有風雞臘肉肉瓷甕,都是正宗的南中貨,看兩位也是貴人身子,哪能受得了粗鹽苦酒,來點不?價格只是前日的三倍,童叟無欺。另外你是哪個旗的弟兄,要是兩白旗,一倍的價格就行了。”
圖哈聽完恨不得揍這人一頓,你一萬頭羊駝駝的!太黑了,一轉手三倍,話說你怎麼不去搶?對了,等會,好像有個事挺奇怪,為何兩白旗的人可以便宜這麼多?
“我家主子可是大手面的!左近這幾家鋪子誰不知道!?就你手頭這點東西,還不夠我家主子喝兩天酒的!”見圖哈神色不豫,他那個家奴立刻跳出來將話頭接過去,“瞧瞧,這是掌櫃的送給我們主子這樣的大客戶的!”那家奴舉起手頭的燒酒和幾瓶罐頭向那黃牛炫耀。
“原來大人是嫌少啊!好辦得緊!”那黃牛臉上輕鬆平靜,連眼睛也不眨一下,徑自帶著二人向巷子裡走了幾步,從一處垃圾堆旁邊掀動了幾下,取出一個柳條筐。掀開了蒙在筐口的苫布,裡面滿是他說的各種南中商品!
在巨大的價格差異面前,圖哈也不會那麼堅持原則,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那不是同自己兜裡的銀元過不去?!)正好圖哈對兩白旗的人也算得上熟悉,於是就詐稱自己是兩白旗的人,然後又問這人是否認識兩白旗的幾個軍官。一聽圖哈說了幾個兩白旗軍官的名字,這人連忙賠笑說:“哎呀,原來是兩白旗的弟兄,兄弟我錯了。既然軍爺認識那幾位爺,今天算我有眼不識泰山。這樣好了,我手裡這些東西,送給兩位爺,兩位爺只需留下住處,以後若有所需,小人自己把東西送到府上。另外價錢也好說,軍爺就給個跑腿費就行。”
將家裡和身上的銀元都換成了酒肉鹽糖,圖哈一路罵著街,命家奴揹著隨貨奉送的柳條筐回到了家中,左思右想心裡都不是滋味,索性便將此事向他的本家主子稟明。
這件事,經過層層奏報,最終傳到了一個人的耳朵裡,而這個人,就是索尼。
索尼,想來提到他,就會想起,輔政大臣裡頭那個打醬油的老頭,還有,他有個好兒子是一代權臣,韋爵爺的把兄弟索額圖。但是,索尼能夠從清初諸多牛人當中脫穎而出,成為福臨臨終前給兒子指定的輔政大臣,其資歷、忠誠度、辦事能力,都是絕對會令黃太吉一系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