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四年六月十四日,北京。
年輕時曾經連續創造了會元、狀元,只差一點就平了商恪創造的連中三元的文人最高境界紀錄的周延儒,疾步走在從午門往乾清宮的路上。雖然年近半百,然舉手投足間,卻是依舊一副江南才子的風度氣質。腹有詩書氣自華的的基礎上又新增了些許飽經風霜歷經宦海沉浮的成熟,越發的顯得相貌堂堂,風度翩翩。
崇禎六年六月,周延儒曾被迫引疾辭職,此時再進內閣,更身居首輔高位,說實在,他都感覺意外,天威難測,然首輔之位落入手中,也在意料之中。
國勢艱危,幾任首輔無所作為,執掌兵部的陳新甲雖然深得皇帝信任寵信,然資歷名望不足,望眼海內,首輔之位,捨我其誰?
周延儒重新柄政,卻是各方勢力博弈之後妥協的結果,上有皇帝信任,下有東林與閹黨等各派政治勢力的支援。特別以張溥為代表的東林後勁,更把希望寄託在周延儒身上,忠告之:“公若再相,易前轍,可重得賢聲。”
因為諸君支援,周延儒也很注意滿足各方需求,己經在運作,將東林黨人鄭三俊、劉宗周、範景文、倪元璐、李邦華等召回朝堂,一時間“眾正盈朝”的局面又一次的出現了。
同時,因為閹黨諸人在溫體仁當政時始終沒有抬頭,把希望寄託在周延儒身上,在彼復出時,出了很大的力量,周延儒不負眾望,同時運作以馬士英為鳳陽總督,一時中外翕然稱賢。
交際花周延儒妙手回春,迅速緩和大明各派內部傾軋,讓崇禎帝龍顏大悅,皇帝對他寄予很大希望,甚至貶損帝王之尊而揖拜周延儒,語稱:朕以天下聽先生。想到此處,便以周延儒的城府,也覺有些飄飄然。
周延儒擔任首輔沒多久,己是四海稱譽,春風得意,加之連續有好訊息傳來,府庫也算能夠勉強支應過去,皇帝在崇禎十四年已經連續數次提出要祭告太廟了。
此時他規行矩步的在小太監的帶領下向前行走,腦海之中卻飛速的運轉,皇帝急召閣臣,所為何事?
與溫體仁一樣,周延儒也是具備一個合格的內閣首輔大臣必備的素質,那就是善於揣摩與迎合皇帝意圖。心思電轉之間,己經大體猜到了皇帝召見的目的所在。
所議之事,無外乎錦州戰事與河南、四川等處剿賊事宜!
如今的河南流賊,比起往年,這來勢更為兇狠。
不但兵精器利,士卒強悍,最為可怕的是。他們還擁有了大量的民眾基礎,今年河南又是赤地千里,而朝廷卻是又要在河南各府加派,導致本來在多家親王、宗室的重壓之下苟延殘喘的河南各地民怨沸騰。整個河南便如同一座進入了噴發前的火山,雖然暫時不曾從地底迸發出岩漿,但是濃煙烈火已經是瀰漫各地了,當它爆發時,勢必將要摧毀一切。
而如今在河南的李自成所部流賊,“不但偽令嚴明,又能行假仁假義賑濟災民愚弄百姓,攻破城池以所掠獲錢糧發給災民,進而裹挾良民擴充軍伍,聲勢益大,久之,必成大患,需急剿之!”
而在攻破襄陽,殺了襄王,逼得號稱鹽梅上將,就連所部親兵都稱為上將營的楊嗣昌自殺之後,張獻忠和羅汝才漸漸由密切合作變得有分道揚鑣之勢,“闖、曹似有合流之勢!”
這是河南巡撫李仙風寫給他的書信之中對流賊的描述,不怕流賊燒殺,就怕流賊不燒殺,這是朝野上下的一致看法。如今流賊又有二次進攻開封的態勢,李仙風所寫這封書信的目的不外乎求援二字。
理智上告訴周延儒,若是今日皇帝要議流賊事宜,河南之事便大為不妙!自己應該立刻放棄李仙風,與之撇清干係。反正自己初任首輔,便是要追究陷藩失地的罪責,也頂多是一個申斥一番,極為輕微。
只是……任首輔來,李仙風對他也是大力逢迎的,特別彼還是東林黨的一員。
在此新任首輔,天下矚目關口,若就此放棄李仙風,黨附於他的大批官員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對自己名望聲譽大為不利。
一將功成萬骨枯。不管他!只要自己的首輔地位坐得穩當牢靠,便是李仙風被貶官去職,日後也能夠有機會起復他。
不過幾步道路間,他己經在腦海之中擬定了數套如何應對不同情形的預案,且看皇帝該如何辦理。
在小太監的引導下,周延儒來到乾清宮門,他下意識停住腳步,仔細的整肅了衣冠,昂然而入。
暖閣內,內閣的各位閣臣已經在崇禎面前垂首肅立,兵部尚書陳新甲,吏部尚書李日宣,戶部尚書李待問等人,又有閣臣魏藻德、陳演等。
方才陳新甲應該是同李待問有過爭吵,二人之間餘怒未消,崇禎也是臉色陰沉的打量著眾人。
今日果然商議錦州之事。
就在周大人進來之前,戶部尚書李待問已經同兵部尚書陳新甲大吵了一頓。
為的便是前方的糧餉每日消耗巨大,雖然說此時的糧草軍餉大多是有皇帝的內庫之中撥付,但是,那也是朝廷的銀子啊!如何戶部連向內廷要個賬目的資格都沒有?(其實就是想和太監們商量一下,您幾位大口吃肉咱們沒意見,多少給我們點油湯喝吧?這年頭大家都不容易!)
見周延儒來了,崇禎少不得命太監賜座,眾人落座之後,談起錦州大戰,眾人都是頭痛,當雙方實力相近時,除了面對面硬戰,也沒有別的妙方,各人談的,也都是些老生常談的套話。
戶部尚書李待問又開始叫苦:“兵多餉艱,糧草難支,皇上,微臣還是那句話,錦州之事,當速戰速決。臣請皇上下旨,令薊遼總督洪承疇等,儘快與奴賊決戰!”
陳新甲立時反對:“萬萬不可!”
他急切地道:“皇上,兵兇戰危,一個不慎,便是精銳盡喪的結果。剛才本官己經說得清楚,我方糧草難支賊奴更難,只需相持下去,定可不戰而勝,又何必冒這個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