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的幾棟大宅之中,其中有一棟與其他幾棟相比顯得更加宏偉富麗一些。門前八個護衛不分晝夜風雨無阻的在哨位上站班。五級巨大石條砌成的臺階下,數十根拴馬樁上石匠們精心雕刻了孫悟空的形象,又有一行小字,“齊天大聖在此,馬瘟迴避。”
臺階上直到大門前,一色的用桐油浸了的金磚漫地,走在上面,軍士們皮靴上的馬刺偶爾會有火星閃現,蹄鐵敲擊在上面,隱約有金石之聲。
大門扇上,按照朝廷禮制和傳統,加上宅邸主人的別出心裁,除了三品以上官員可以用畫戟裝飾之外,門扇上又有巨大的帆船與火炮圖樣。
門洞裡,四盞巨大的官銜燈籠在夜幕下隨著陣陣晚風吹過,微微搖動著,將橘紅色的光線向外傳播。
“福建總兵,南粵軍水師提督。”
不錯,這宅邸裡的主人正是朝廷認證的福建總兵,南粵軍的水師提督鄭芝龍!
書房之內,水師提督鄭芝龍身著一件月白色道袍,三絡長鬚飄飄,儒雅俊美,渾然不似出沒風浪波濤,穿行於烈火濃煙,與炮子彈丸談笑自若的水師統帥,卻象是飲酒品茗詩畫風流的文人墨客。
這鄭芝龍不愧為當年縱橫海上聞名遐邇的玉嬌龍,雖然已經年近四十,卻仍是光采照人,風度翩翩,舉手投足之間儼然一副成熟大叔的味道,放在現代一定能夠引發一片尖叫聲。
與鄭芝龍對面而坐的,正是他的長子,李守漢的二女婿鄭森。
父子之間,擺放著一具茶盤,紫砂茶壺裡正烹製著武夷山的大紅袍,幾個拇指大小的茶盅里正是黃澄澄的茶水。兩父子為了這幾日的事情,藉著品茶的機會,將身旁的人盡數遣散,只有幾個黑鬼兵在門外伺候。那幾個黑鬼兵,忠誠自然是忠誠,但是漢話卻是說得很差,正好可以父子密議一番。
這些日子廣州城中的動作,在外人看來風平浪靜,但是在鄭芝龍與鄭森父子這樣可以深入南粵軍權力核心的人看來,卻是未免有些驚心動魄。
在宣佈了軍制改革之後,先是命人快船將王寶調回,讓這個在講武堂當了多年教書先生的苗家漢子當了只對李守漢一人負責的總參議一職,專門掌管所謂的參謀總部。
而第二鎮統制官陳天華,則是興高采烈的交出了名為一鎮兵馬,實際上只有一半部隊的第二鎮,此時第二鎮第三旅正在山東李華宇麾下充當著主力旅的角色,帶領著其他三個補充旅、警備旅為南粵軍看守著山東。
“天華,你先委屈一下到軍政司當一段時間的總辦,第二鎮的部隊便由本帥直接統轄一段時間。日後或是從其他部隊之中選拔精銳補充齊全建制,或是撥付新兵給第二鎮,總之,還一個齊裝滿員的第二鎮就是了。”
那一天在會場上,李守漢不動聲色的將第二鎮收入囊中,把廣州城外圍防務牢牢地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除了陳天華的職務變化之外,近衛旅莫鈺也被調升一職,變成了軍令司的大使,成為權柄在握的人物,同樣的,近衛旅的部隊便由李華梅暫時統領。
“這樣一來,城外的第二鎮,城內的近衛旅,都直接有主公一人統帥,辦起事來,更是如臂使指,指揮如意了!”
鄭森發了一句牢騷,將茶盅中的上好大紅袍一飲而盡。雖然都是李守漢的女婿,算起來他進李家家門更是在施琅之前,但是他卻怎麼也不願意看到,一個小船主的兒子施琅,如今卻是在各處都壓住了他一頭。
如果不是在徵詢各部意見時李華梅出來為水師爭競,只怕水師在這幕府之中便只有一個可憐兮兮的水師科,從此徹底從屬於陸營了。
但是,即使是這樣,水師也依舊是在這參謀總部當中只是一個獨立的水師司,雖然門類齊全,編制眾多,但是卻仍然是從屬於軍政、軍令等三司。
談到另外一件事事,不由得鄭芝龍愈發的神色凝重。
李華梅在為水師爭得了在幕府當中的一席之地後,席不暇暖,立刻奉了李守漢的將令,到珠江口去調集水師艦船。從不斷傳回的文書和由水師提督衙門轉向水師司及幕府申請的各項物資、彈藥、清水也是數目巨大種類龐雜,很明顯是為了一場大征伐所準備的。
想到此處,不由得鄭芝龍雙手一抖,盞中的茶水差點濺出來,他忍不住內心激動,起身在書房內踱步。
他深思良久,神情凝重:“主公此番對幕府大加調整,此事重大。很明顯,主公是要行乾綱獨斷之舉,以防止大權旁落。你我父子如能在主公心中那件尚未拿定主意之事上立下汗馬功勞,你又是主公的愛女夫婿身份,且我鄭家又是舉家帶著兵馬艦船地盤來投,追隨主公行此大事,日後前途自然不可限量。區區一個福建總兵與日後的封侯封王比起來,確實不能與之相提並論。”
他起身在書房內踱步沉吟:“以為父之見,幕府諸司之設,杜絕了諸將自行其是的可能。以軍令、軍政二司負責作戰、補給,據聞木牙狗即將交卸調查室差使,到軍學司任職。且又有傳說,各道各府兵備即將與各鎮並行,日後各鎮、各旅兵員補給,軍需糧餉度支經理諸事,都將收攏到幕府管轄。主公,其志不小。眼下,廣州諸將之中以你和施琅的身份最為親厚,施琅自不必說,其人官位最高,資歷也厚,如今挾塔山遼東兩處大戰的聲勢,風頭一時無二,陸營之中與他交好、或是受他恩惠之人頗多。同樣是東床,你在主公心目之中的地位,遠不如他啊!”
“父帥,此言謬矣!您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對於父親的擔憂,鄭森卻不那麼看,他舒服地靠在黃花梨官帽椅上,任憑著頭頂上燈火將他的一顆剃得鋥明瓦亮的頭顱照射的分外刺眼。這是抵達廣州之後,在軍中興起的風尚。陸營和水師各部,從將領到士兵紛紛剃了這種和尚頭。為的便是李守漢的一句話,“各部野戰精銳,傷亡情形在所難免,剃了光頭便可以減少因傷死亡的機率。”這本身是一句很平實的言語,但是在各鎮各部將士們聽來,卻演變成了只有精銳部隊,能打的部隊才能有資格剃這種光頭。誰讓咱們打大仗惡仗的時候多呢!於是,廣州城裡專門為各處廟宇叢林服務的剃頭師傅們立刻忙得手腳不停了。
聽得兒子這滿不在乎的腔調,不由得鄭芝龍心中暗自一股無名火起,在他看來,身為蠻子派領袖的王寶如今是身為總參議,可以對全軍發號施令。而水師當中,除了張小虎、許還山這樣的原本河靜老人之外,就是他福建海商集團的人。可是,如今李守漢大力拔擢施琅,無形之中便將他這個原來的海商團夥的老大,現在的南粵軍水師提督放到了一旁,甚至是有被架空的危險。如今,李華梅在珠江口控制了廣東海面的所有南粵軍艦隻,但是到底是為了推行軍制改革而採取的預防措施,還是要對哪裡謀逆的叛匪進行征討,他這個水師提督兼親家,卻是一無所知。長此以往下去,只怕當年縱橫海上的鄭家,會被邊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