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距離京師不過二百餘里,快馬一日便可往返。
守漢在京師內的公館,隆盛行的商號,以及幾個與守漢私下裡走動的比較密切的官員、勳貴、太監派來的信使,不斷的策馬揚鞭往狂奔於這條官道上,驛馬星馳首尾相連。
守漢的這份表章上去,按照他的推測,朝中勢必引起一番大亂。根據他所瞭解的文武官員們的尿性,朝堂之上不吵成一鍋粥,各種上奏彈劾他的表章不砸死他才怪。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這份給崇禎皇帝的建議書,裡面所提出的攤丁入畝、一體納糧一體當差,開徵各種稅收稅種的建議,彷彿一枚500公斤級別的航空高爆炸彈丟進了魚塘裡,不曾將水炸起多高。
但是,私下裡,卻是將爛泥炸得遠近皆是。
在從京師傳來的各種訊息中可以推測出京師之中雖然表面上波瀾不興,但是私下裡卻是暗流湧動。崇禎終於抵禦不住這份建議書之中所描繪的藍圖的巨大誘惑,召集朝廷重臣進行小範圍的討論。
但是,大臣們對於這份看似為大明朝廷著想,實則是奪走了所有既得利益集團口中美食的方案,無不是眼觀鼻鼻觀口,一言不發。
在崇禎的一再催促之下,終於有大臣開口奏對。
“陛下,優待讀書人與官紳,乃是太祖高皇帝所制定的祖制,如何因朝廷缺少軍餉而因寧遠伯一紙文書便告廢止?”
“當年神宗皇帝也曾派遣稅監、礦監往各地,一時間海內民怨沸騰。若是陛下再行此道,只怕各處民變蜂起,與流寇合流,局面就更加難以收拾。”
“寧遠伯練兵打仗天下無出其右,臣等皆斂手佩服。然其行事以霸道為主,非聖人之道,陛下乃仁孝之君,如何能用霸道之術?”
大臣們都很清楚,這個條陳上所奏之事,漫說是全數照此辦理,只要有三分之一推行下去,什麼流寇,什麼東奴,什麼天災,統統都不是問題。可是,那樣的大明天下,還是咱們的大明天下嗎?
咱們士大夫要的大明天下,可是士大夫與皇帝共同享有、治理的天下。
而不是讀書人同樣要當差納糧繳稅,承擔各種義務的大明天下。
看著大臣們一個個慷慨激昂的嘴臉,崇禎皇帝也是沒來由的一陣陣的疲憊,有心想下旨調李守漢進京與這班大臣分說辯駁一二,卻又沒有那個膽量。
昨晚,國丈周奎進宮時曾經對他說,若是寧遠伯進京,只怕事情會更加不好收拾!數萬大軍進京,會帶了什麼來,會有什麼可怕的情形不受控制的演變,那個敢拍胸脯擔保?
而丹陛之下的那些大臣們,之所以不敢對這個在他們心裡已經被碎屍萬段無數次的傢伙下手,原因也正是因為這數萬虎賁貔貅在守漢的手中控制著。
若是朝廷官軍,哪怕對方是袁崇煥,他們也有辦法弄死他,大不了讓他從城頭上坐吊籃上來。
算了!
還是不要讓這個災星進京吧!
皇帝和大臣、太監們都在心中暗自咒罵著。
於是,一道明發詔旨給了駐節天津,組織軍隊對遼東反賊進行軍事進攻的寧遠伯,將朝堂之上的各種爭論一一抄錄與他,“令其明白回奏。”
既然已經是捅了馬蜂窩,索性就玩得大一些,玩得徹底些!於是,守漢又一次的用克龍炮發出了一連串的重炮彈。文章之中大張旗鼓的描述了一番幾處海關關稅的收入情況,和這些銀子在如今的遼東戰場、剿賊戰場上所發揮出來的巨大作用。文章的結尾之中,除了建議崇禎“當此非常之世,當以非常之手段,行非常之事,以建非常之功。”文章之中很是直白的言明,今日成敗,不在於遼東與中原一城一時之得失,若能政令通暢,稅收充足,縱然前線失利,闖賊橫行,國家有錢糧在手,也能安若泰山。遼賊流賊為標,錢糧為本!
“。。。。。且法者,所以守地者也,今祖宗之地既不守,何有守於祖宗之法乎?夫能使守祖宗之法,而不能守祖宗之地,與稍變祖宗之法,而能守祖宗之地,孰得孰失,孰重孰輕?”
除了這個足以令抬出朱元璋所謂祖制的傢伙們臉上火辣辣的大嘴巴之外,守漢更是不怕自己得罪的人不夠多。
“目下戰兵衛所兵皆不足用,各地統兵將領擁兵自重不足為持,必須要編練新軍才行。”
這樣的舉動倒是令崇禎心中狂喜不已。原本以為寧遠伯會依仗兵馬錢糧圖謀不軌。但是現在看,他幾乎一舉得罪了整個天下人(當然,崇禎眼中的天下人,肯定是沒有那些種田、務工、為行商的富商出力之人,他們手中沒有可以製造流傳萬世的筆桿子,也沒有可以殺人的刀把子,只有一身粗黑的面板,一手老繭罷了。)還談什麼窺視大寶?老老實實的給朕出苦力、出錢糧吧!朕做了中興之主,也少不了你的公侯之位!
不光是崇禎一個人開始仔細而又審慎的分析著守漢的這份建議,便是許多代表著江南商賈集團利益,出身東林的文官們也從家鄉來的各種資訊當中尋找著對自己有利,並且利益最大化的辦法。
沒辦法,眼下的局面看來,皇帝是鐵定要聽從李守漢這廝的禍國殃民主張,所差者便是多少的問題。既然是不能避免這樣的局面發生,那就儘可能的減少對自己的打擊,甚至是從中獲利。至聖先師不是教導我們,“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識時務者為俊傑”?
幾年來,南粵軍為後盾,隆盛行和其他的商號、報紙在江南橫衝直撞,讓江南的瓷器場主、織布場主損失不小。不過,也有許多人在與南粵軍系統的商業往來當中大發橫財。比如茶葉商業、生絲商人、糧食商人。
隆盛行體系在傾銷糧食油料食鹽和各種紡織品的同時,也在大肆收購生絲、茶葉等原材料,在各地織造場傳出一陣陣悲慘的哭聲時,浙西的桑戶蠶戶卻是絕對高興,南中的商人們大把的銀元用來收購生絲,直接的將生絲價格抬了兩三成還不止。見到有利可圖,各地的地主便將良田變成桑林。
對於一手出售成品,一手大肆收購原材料和初級產品的商業行為,起初東林的幕後老闆和金主們還是很高興的。一船一船的精織染色布來了,又收購了一船一船的棉紗和坯布走,留下了不少的利潤給江南商人。為了謀求鉅額利潤,天才的江南商人們甚至研發出來了直銷、代銷、走私三者相結合的商業模式。
大臣們彼此之間書信往還,剖陳利害,如何的趨紅避黑,在這場即將到來的大變化當中為自己謀取最大利益。
大人先生們私下裡謀議,隆盛行掌控的報紙卻是不甘寂寞。在京師、南京的幾張報紙上全文刊登了寧遠伯爺的表章,並且為那些在茶館裡聽說書先生們讀報的升斗小民們提供了講解。一個普通的小老百姓,小店主,依靠鄉下田地城裡店鋪過活之人如何在新的稅收制度之下完糧納稅的案例。負擔是比江陵相公推行一條鞭法之後是增加了還是減輕了。
不算不知道,算了之後,茶館裡一片譁然。